叶怀瑾踹开将军府侧门时,血腥味混着曼陀罗花香扑面而来。
五具黑衣尸体横在影壁前,喉间插着柳叶镖,正是福伯中的那种。
她蹲身查看尸体手掌,虎口厚茧的位置让她心下一沉——这是常年握缰绳留下的痕迹,北境斥候营独有的特征。
"瑾儿!
"父亲叶昭的喊声从正厅传来。
叶怀瑾握紧袖中短刃,快步穿过回廊。
檐下红灯笼被暴雨打得东倒西歪,映得青砖地面血渍斑斑。
十步外的梧桐树上钉着支白翎箭,箭尾系着的玄色丝绦正在雨中飘荡。
那是她及笄礼时父亲亲手系的平安结。
"父亲..."她刚踏入厅门便僵在原地。
八仙桌上摆着完整的全羊宴,柳姨娘正捧着鎏金手炉偎在父亲身侧,翡翠镯子磕在炉壁上叮当作响。
庶妹叶怀瑜低头剥着松子,发间那支累丝金凤钗本该锁在母亲嫁妆箱底。
"大姑娘可算回来了。
"柳姨娘笑着起身,绛红裙摆扫过地上未干的血迹,"今儿除夕,特意备了你最爱的莼菜羹。
"叶怀瑾盯着父亲空荡荡的右袖。
上月临行前,她还为父亲系紧玄铁护臂,此刻那截断袖却用金线绣着柳叶纹。
她突然想起回廊那滩血迹的形状——是有人被拖行时双手抓地留下的拖痕。
"瑾儿入席吧。
"叶昭声音发闷,左眼蒙着纱布渗出黄水,"苍狼部偷袭粮仓,多亏你柳姨娘的兄长带兵..."箭镞破空声打断他的话。
叶怀瑾旋身劈落暗箭,箭杆上系着的布条赫然写着"寅时三刻马厩"。
她认得这字迹,是斥候营副将周淮的绝笔书体。
三个月前那场遭遇战,周淮为护她突围被苍狼王斩断双臂。
"有刺客!
"柳姨娘尖叫着打翻酒盏。
叶怀瑾却盯着泼洒的酒液——琥珀色的琼浆触地竟泛起青沫,在波斯地毯上蚀出点点焦痕。
十名带刀侍卫破窗而入,刀尖却齐齐指向她。
叶怀瑾退至厅柱旁,突然发力震断柱上铜灯。
燃烧的灯油泼向众人时,她己闪至父亲身侧,短刃抵住柳姨娘咽喉。
"瑾儿!
"叶昭拍案而起,案上雄黄酒泼湿军报,"这是你继母!
""父亲可知周淮怎么死的?
"叶怀瑾扯开柳姨娘衣领,露出颈后新鲜针孔,"五日前我收到他的***,说查获一批贴着柳氏封条的军弩..."话音未落,柳姨娘突然剧烈抽搐,唇角溢出黑血。
叶怀瑾疾点她大穴,指尖触到颈脉时瞳孔骤缩。
这脉象她再熟悉不过——三年前母亲难产那夜,接生婆腕间就是这般诡异的浮动。
"快传军医!
"叶昭踉跄着要起身,却被庶妹死死拽住衣袖。
叶怀瑜哭得梨花带雨:"定是姐姐在袖箭上淬了毒..."刀光乍起。
叶怀瑾格开劈来的腰刀,抬脚将偷袭者踹进炭盆。
火星飞溅中,她瞥见那人靴筒内衬绣着金线柳叶。
父亲终于察觉不对,独眼死死盯着侍卫统领:"王猛!
你的虎头刀呢?
"这一喝让叶怀瑾心口发痛。
王猛是跟着父亲二十年的亲兵,此刻却握着把镶宝石的波斯弯刀。
她突然旋身劈开最近的红木箱,整箱白银轰然倾泻,每锭底下都烙着"军机阁封"的朱印。
"父亲请看!
"她踢起银锭,"三个月前朝廷拨的三十万两军饷..."轰隆!
惊雷炸响的瞬间,所有灯笼骤然熄灭。
叶怀瑾后颈汗毛倒竖,凭着首觉扑倒父亲。
三支弩箭擦着她发髻钉入墙壁,箭尾缀着的银铃在黑暗中叮咚作响。
"保护将军!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叶怀瑾攥着父亲断臂处的绷带,摸到湿黏的脓血。
她突然明白父亲为何神智昏聩——这绷带浸过曼陀罗汁。
"跟我走!
"她背起父亲撞向屏风后的密道,却摸到光滑的砖墙。
这里本该有母亲设计的机关门,如今只剩簇新的椒泥墙。
柳姨娘的轻笑从身后传来:"大姑娘找这个?
"火折子亮起的刹那,叶怀瑾看见她手中把玩的青铜虎符——正是密道钥匙。
"还给我!
"叶怀瑾挥刀欲劈,双腿却突然发软。
庶妹捧着碎瓷片哭诉:"姐姐为何要往酒里下毒..."她这才惊觉掌心发黑,方才劈开的银锭表面竟涂着孔雀胆。
柳姨娘扶正歪斜的翡翠步摇,指尖拂过叶昭溃烂的眼眶:"将军可知,您这义眼用的琉璃,是从先夫人头面里熔的?
"叶怀瑾喉间泛起腥甜。
她强催内力压制毒素,耳边嗡嗡作响。
恍惚间看见周淮的断臂挂在苍狼王旗上,母亲临终攥着的半块虎符正在柳姨娘掌心泛着冷光。
"瑾儿快走..."父亲突然暴起,独臂勒住柳姨娘脖颈,"去慈云庵找..."弩箭穿透他后心的瞬间,叶怀瑾挥出袖中飞虎爪。
勾住房梁时,她看见父亲用口型比了个"雪"字。
这个北境大将最后的热血溅在她脸上,比边关的雪还冷。
"放箭!
"柳姨娘的尖叫声中,叶怀瑾撞破瓦顶。
暴雨浇在伤口上激得她清醒三分,却见院中早己布满天罗地网。
三十张劲弩对准屋檐,为首的正是本该戍守西疆的柳家兄长。
"陛下有旨,镇北将军通敌叛国,诛九族!
"圣旨的金线在雨中格外刺目。
叶怀瑾咬破舌尖,在剧痛中盘算生机。
东墙角的马厩突然传来嘶鸣,墨骓马踏着火光冲入院落。
她毫不犹豫纵身跃下,后背硬接两箭借力扑到马背上。
"追!
要活的!
"柳氏兄妹的怒吼混在雷声中。
墨骓马撞开偏门时,叶怀瑾眼前己阵阵发黑。
她伏在马背上扯断衣襟缠住手腕,突然摸到父亲塞进她怀中的物件——半枚染血的虎符,边缘还带着体温。
戌时末的慈云庵后山,叶怀瑾滚落溪涧。
刺骨的冰水让她短暂清醒,耳边却传来密集的犬吠声。
她握紧虎符钻进山洞,却在火折微光里看见具白骨。
生锈的铠甲上,赫然是她亲手刻的"周"字。
"淮叔..."她掰开白骨紧握的右手,半片带血的密信飘落。
当看清"柳氏私开互市"几个字时,洞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找到你了。
"叶怀瑾反手射出最后三枚柳叶镖,却在看见来人的瞬间僵住。
青衣婢女举着油纸伞,伞面绘着熟悉的青鸾纹——这是母亲生前贴身侍女青棠独有的标记。
"小姐快走!
"青棠突然转身抱住追兵。
叶怀瑾看着她后心透出的刀尖,想起十年前上元节,这个总是偷塞糖糕给她的侍女,鬓角别着今春新摘的桃花。
山道上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叶怀瑾踉跄着爬向悬崖,怀中虎符突然脱落。
她扑身去抓的瞬间,崖边冻土突然崩塌。
"少将军接住!
"银甲小将甩出钩锁缠住她腰身。
叶怀瑾抬头看见少年脸上的刀疤,正是三年前她从狼群口里救下的胡人奴隶阿隼。
此刻他手中握的,竟是本该在军械库封存的三弓床弩。
"抓紧!
"阿隼转动绞盘的手青筋暴起。
叶怀瑾借力荡向对面山壁时,听见追兵惊呼:"那是苍狼部的..."巨石轰然落下截断追兵。
叶怀瑾抠着岩缝喘息,指尖触到个冰凉铁盒。
借着雪光看清盒上刻纹时,她突然笑出眼泪——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妆奁,锁眼处还卡着她儿时塞进的桃核。
盒中***展开的刹那,山下突然腾起火光。
叶怀瑾望着将军府方向冲天的烈焰,将虎符死死按在心口。
火舌吞没父亲教她骑射的演武场,也焚尽了母亲最爱的海棠林。
阿隼割下一截袍角为她包扎:"属下查到柳姨娘每月初七...""不必说了。
"叶怀瑾咽下喉间血沫,将***凑近火光。
信尾那句"吾儿谨记,雪葬之物"在烈焰中渐渐焦卷,最终化作她眼底跳动的星火。
山风卷着雪花掠过悬崖时,她摸到妆奁夹层里的玉佛珠。
这是当年太后赐给母亲的聘礼,此刻却沾着周淮己经发黑的血迹。
"去京城。
"她折断染毒的袖箭,"让该看戏的人都看看,叶家的火能烧多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