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渗入宫墙时,柳京正站在贞陵门斑驳的阴影里。
月光将他的影子切割成碎片,正如他此刻纷乱的思绪——腰间那方浸透艾草香的密诏重若千钧,而十步外幽深的门洞仿佛巨兽食人的口。
"吱呀——"宫门裂开半掌宽的缝隙,伸出的却不是内官苍老的手,而是一截藕荷色衣袖。
柳京瞳孔微缩,在浓稠的夜色中看清袖口银线绣着的折枝梅——那是尚药局宫女的纹饰。
"大人请随奴婢来。
"少女声音清冷如檐下冰凌,转身时发间银簪却故意晃了三晃。
柳京耳尖微动,听见簪头中空处细微的沙沙声,是碾碎的龙脑香混着密信碎屑。
他们穿过迷宫般的夹道,素妍的裙裾扫过积霜的砖石,发出春蚕食叶般的窸窣。
柳京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过度使用的异能让他能听见百步外巡逻侍卫甲胄的摩擦,却辨不清身前宫女的脚步——这姑娘走路竟似猫儿踏雪,每一步都精准落在砖缝接合处。
转过第七道月洞门时,素妍突然驻足。
柳京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她的后背,鼻尖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沉水香,这香气让他想起兄长书房里那方歙砚。
"前头是崔淑仪的寝殿。
"素妍压低声音,指尖在宫墙青砖某处轻叩,暗格里竟滑出件五品医官的青缎常服,"更衣时莫要点灯,窗纸后有三双眼睛。
"柳京摸着冰冷缎料上凸起的仙鹤纹,突然抓住素妍手腕:"姑娘为何助我?
"话音未落,掌心传来异样触感——少女腕间密密麻麻的全是针孔,最新一处还在渗血。
"大人可知梅花灸?
"素妍抽回手,语气平静得可怕,"用二十七枚银针蘸取砒霜水,在穴位上刺出寒梅图样。
崔左议政说,这般治法能让罪奴永生铭记..."她突然噤声,远处传来金铃晃动的清响。
子时整,思政殿的重帘后,孝宗正在咳血。
柳京跪在龙床三丈外,却能看清锦帕上黑褐色的血块——那是脏腑腐烂的征兆。
二十盏连枝灯将寝殿照得亮如白昼,却照不亮君王死气弥漫的面容。
"近前。
"孝宗的声音像枯叶在青石上摩擦。
柳京膝行至榻前时,素妍正捧着药盏退至屏风后。
他看见她藏在广袖中的左手比了个奇怪手势,拇指与无名指相扣,正是《东医宝鉴》中记载的"鬼心穴"位置。
"诊脉。
"孝宗伸出右手,明黄寝衣滑落半截,露出腕间紫黑脉络。
柳京搭上三指,指尖传来的脉象让他脊背发凉——这分明是"悬绝脉",医书记载将死之人才会出现的凶兆。
殿角的更漏突然发出异响,柳京耳尖微动,听出铜壶底部附着异物。
几乎同时,素妍失手打翻药盏,褐色的汤药泼在猩红地毯上,腾起诡异的青烟。
"护驾!
"柳京暴起拽过龙床边的铜雀灯架,灯油泼洒处,三条通体碧绿的小蛇正从更漏中蜿蜒而出。
最粗的那条昂首欲噬,被他用银针刺穿七寸钉在地上,蛇尾缠绕的鳞片映出崔氏家纹。
孝宗剧烈喘息着,指甲深深掐入柳京手臂:"看见了吗?
这就是寡人的朝堂!
"明灭的烛光里,君王眼中迸发出困兽般的光芒,"从今日起,你就是寡人的眼睛,替孤看看这黑夜里的魑魅魍魉..."西更天的梆子声里,柳京跟着素妍走向御药房。
路过西偏殿时,他突然将少女拽进梅树阴影。
三息之后,两个抬着沉香木箱的内侍匆匆经过,箱底渗出的药汁在柳京眼中泛着妖异的蓝光。
"是乌香。
"他贴着素妍耳畔低语,感觉少女猛然战栗,"产自琉球的剧毒,遇朱砂则化作无味无色的..."话未说完,梅树突然剧烈摇晃,积雪混着夜枭的羽毛簌簌落下。
素妍仰头望着振翅远去的黑影,轻声呢喃:"大人可知夜枭为何总在坟冢盘旋?
因为它们看得见死人指缝间的秘密。
"她突然抓住柳京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隔着衣料能触到凹凸不平的疤痕,"就像大人此刻能摸到,崔氏在我心上刻的忠字。
"东方既白时,柳京在御药房的捣药声中假寐。
昨夜浸泡过蛇毒的银针正在怀中小炉煅烧,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窗纸突然被戳破一个小孔,飘进片染着沉水香的柳叶,叶脉拼出个"酉"字。
他望向西边崔淑仪的寝殿,檐角铜铃正在晨风中叮咚作响。
素妍说过,那里的地窖藏着三瓮来自清国的神秘香料,每到酉时便会飘出带着苦杏仁味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