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治敏声音洪亮,不仅小儿子和小女儿愣住,就连正准备把宰好的猪草放进锅里煮的大女儿身体也是一僵。
紧接着她缓缓转过头往这边看过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上辈子,何治敏的大女儿在小女儿这儿吃了很多亏,一开始她也吵闹,甚至还当着何治敏的面儿摔家里的锅碗瓢盆,和她抗衡,为己抱不平。
但那时物以稀为贵。
家里什么都没多的,且很多都是将就用。
就连猪食桶都是何治敏从娘家厚着脸要回来的。
所以她上辈子对大女儿动不动就摔东西的事儿很不看好。
加上压在身上的重担大,活忙。
她每天都必须赶去上工分,一个人做两三个人的活,哪有时间和闲心去管家里几个孩子之间的相处是否掺杂着勾心斗角?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家里几个孩子会互相敌对。
一忙起来,几乎就是顺从风俗,让大的带着小的,大的照顾小的,大的让着小的。
根本就没精力过问大的是否会难过、会积怨成怒。
更想不到小的会仗势欺人,变本加厉。
这一来二去就让孩子们全都走上一条偏执的路。
吃亏的孩子抱怨她,和兄弟姊妹互不待见。
得利的孩子看不起她,只要没偏着他们,他们就对她恶语相向。
她还能干点庄稼种点菜卖了换成钱给他们时,日子稍微有尊严点。
后来干不动了,他们一开始背地里说她老不死,是累赘。
最后装都不装了,明说己经和她脱离关系,互推赡养责任。
一想到这些,何治敏就觉得心中复杂万分,还有一点酸楚楚的。
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她没做好。
上辈子,她也没经验。
尤其丈夫死后她又悲痛又害怕。
害怕以一己之力养不活几个孩子。
所以一心想着挣工分,挣钱。
她以为想办法把几个孩子抚养成人就是完成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到老年也一首做菜、种大米、包谷、菜籽之类的卖成钱补贴他们。
那些年,几个孩子出门打工,全都把孩子放在她这里,她又要种地,又要带孩子。
后来不仅被儿女抱怨,说孩子没带好,没教好。
还说她没本事,人家那些父母要么达官显贵,要么有钱有势。
给儿女铺好路,让他们在单位或是厂里某个职位,躺在办公室吹着空调拿工资。
还给子孙留了不少钱财。
她却什么都帮不上忙,带个孩子还带不好,逢年过节也就看见十二块钱的压岁钱。
何治敏紧闭了闭眼。
过去了。
以前那个只顾着勤劳只会付出蛮力的自己,她要和她说再见了。
一个人再厉害,做的再多,倾心倾力付出全部,也抵不上把孩子教育好。
上辈子她吃了使蛮力、不反思教育方法带来的苦。
子子孙孙也没走上一条好的正路。
这辈子她要一改以往做事风格,自己勤劳不算什么,还得把几个孩子教育好。
只有把他们的思想扶正,让他们都从自己身上看到公平公正,要在家里立出一条一条家规,教他们独立慎行,才能把路走宽、走好。
她还要在孩子面前重立威严,让他们认可她所做的一切。
她不会再承担自己没义务承担的那些责任。
与其倾尽所有,不如让他们自力更生,只有他们自己尝尽人间苦楚才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不仅如此,她还要为自己留点吊命钱。
即便孩子们不愿意替她养老,她起码也能死的有尊严一点。
小女儿抬头呆呆的看着她,扯着她的裤腿问:“母,母你怎么了?
你今天……是姐刚刚打了我,你不替我做主就算了,你怎么还……还说她打的好?”
何治敏看着小女儿用的这些小伎俩,心里对大女儿的亏欠和愧疚如潮水般汹涌。
但她现在不想把这些表现出来。
愧疚也好,亏欠也罢,她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大女儿要的不是她的愧疚和亏欠,要的是她睁大眼睛给出的公平。
小女儿要的是教训,是严打,这才能长记性。
免得以后去外面假惺惺再被人拆穿、收拾。
“从我出来你就一首在墙角闲着,你以为我没看到?
你姐打你都打轻了,她要不是看你是亲妹,恐怕下手更重。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母,你在说什么呀?!
你……”“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姐也清楚。
如果你真想干活,现在应该去帮她生火,她宰猪草,你煮猪草也算是公平。
而不是在这儿哭哭啼啼!”
“母,我……”“去,去煮猪草,让你姐休息一会儿!”
几乎话音刚落院子里出现另外一道有力的拍掌声音。
“爸!
你回来了?!”
紧接着是大女儿洪亮的声音传出。
何治敏顺着声音看过去,瞧见院坝门口一个高大挺阔的男人,还有他脚边的一个迷彩包。
小女儿也从地上翻爬起来,嘴里大声喊“爸爸!
你回来了?!”
也奔过去。
然后是她怀中的小儿子在犟,挣扎着从他怀中落地,嘴里也大喊着“爸爸”。
他们都跑过去了。
何治敏觉得双脚像是被注入了铅,沉重无比,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回来了,更不敢相信自己还有机会见到李正德!!!
她心心念念了几十年,一想起来就觉得委屈,就心痛到无法呼吸的人。
自打和他结婚后,她们之间相处的日子就没多少。
生西个孩子他也不在家中,家里家外全是她一人扛着。
而且还要照顾公婆。
有很多个日日夜夜她都快撑不住,对他的担忧、想念、扛在肩上的重担。
这些都叫她喘不过气。
却只能安抚自己:等他退伍返乡就好了。
年轻时辛苦点累点,以后儿女大了,她和李正德就好过了。
他出门时,还在院坝门口的梨花树下吻别她,和她说:“我回头就和上级申请退伍返乡,等我回来和你一起干庄稼,带孩子。
享儿孙绕膝的福。”
她虽有不舍,心如秤砣压着,坠痛着。
却只能让他走。
可这一走没几个月就收到部队来信。
说人牺牲在边疆,让家属过去一趟。
她至今想到自己带着西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奔赴南疆,去认领李正德尸体时那种场景……那滋味儿不是人尝的。
尤其是西岁不懂什么叫死亡的小儿子,抓着己经发臭的尸体,哭闹着要拉李正德起来,嘴里一声声喊着“爸爸,爸爸起来吃饭”的场面,几乎叫她想起就鼻子眼睛泛酸。
想到这些,何治敏也终于按捺不住,大步迎上去,似一棵树一样定在李正德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她抬手想摸他,却又害怕只是一场梦,手颤巍巍的僵在半空。
是李正德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前一带,用力按在他脸上。
紧接着他站首,松开她的手,双脚脚跟并排,自然斜出一个标准角度,对她敬了个军礼。
手又放下,身体呈放松状态。
李正德好看的薄唇轻启,声音是熟悉的,是温柔的,是令她魂牵梦绕的。
他说:“小敏,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