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深秋,云裳集团会议室。
林清荷盯着投影仪上的收购方案,食指无意识敲着爱马仕钢笔——这是她今年第三十场并购谈判,香奈儿套装肩线笔挺,衬得锁骨下方的翡翠项链愈发冷硬。
“林总,对方坚持要保留原设计团队——”话没说完,她突然眼前发黑,钢笔“啪嗒”掉在意大利手工地毯上。
心脏像被塞进滚筒洗衣机,剧痛中闪过无数碎片:缝纫机的咔嗒声、母亲数粮票的沙沙响、弟弟穿着新球鞋在水泥地上蹦跳的身影……再睁眼时,鼻尖钻进潮湿的煤炉味。
头顶的报纸顶棚滴滴答答漏雨,一滴凉水正砸在她眼皮上。
身下的木板床硌得腰背痛,穿堂风从糊着报纸的木窗缝灌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死丫头装什么死?”
门“吱呀”推开,穿蓝布衫的中年妇女端着搪瓷盆进来,盆里泡着几双补丁摞补丁的布鞋,“你弟明天开学,没看见我忙得脚不沾地?
还不快起来糊火柴盒!”
林清荷眨巴着眼认人。
这是原主的母亲李秀芳,眼角的皱纹比记忆里深,鬓角还沾着糊报纸的面糊。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粗糙发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火柴磷粉——分明是二十岁少女的手,却像西十岁妇人般沧桑。
“妈,我……”嗓子干得冒烟,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别跟我扯犊子!”
李秀芳把搪瓷盆往三斗柜上一墩,水溅出半盆,打湿了柜面上的搪瓷缸,“你攒的那二十张粮票,我给小武买球鞋了。
男孩子长身体,总不能穿露脚趾的布鞋上学——”“等等。”
林清荷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触感比记忆中瘦硬。
她看见外屋的缝纫机上堆着几尺粗布,正是原主偷偷攒下给妹妹做书包的料子——此刻正被弟弟林清武扯着当弹弓靶子。
“粮票?”
她突然想起什么,掀开枕边的旧毛巾,露出个用作业本包着的纸包,里面是皱巴巴的火柴盒糊工记录——原主每天凌晨西点起床,在缝纫机前糊两千个火柴盒,才赚两毛钱。
“你这败家娘儿们!”
李秀芳抢过纸包,“留着给你弟买钢笔不好?
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外屋传来男孩的笑闹声。
穿新球鞋的林清武正追着双胞胎妹妹青杏跑,手里挥舞着根铁丝弯的弹弓:“姐你看!
这是用厂子里的废铁丝做的,比供销社卖的还结实!”
青杏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委屈:“那是姐给我缝书包的铁丝……”林清荷突然头痛欲裂。
原主的记忆如潮水涌来:1976年冬,红星机械厂家属区,一排青砖小平房,父亲是八级钳工却常年加班,母亲是街道办糊火柴盒的临时工,奶奶每月来搜刮一次,把最好的棉布都给了大伯家的堂哥。
而她,作为长女,连考高中的机会都被母亲剥夺,每天的任务就是糊火柴盒、带弟弟、给父亲补工作服。
首到昨天,因为弟弟抢了她给妹妹缝的书包,争执中撞翻了缝纫机上的煤油灯,手背烫出个大泡——“嘶。”
她低头看见手背上的烫伤,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2023年的会议室,而是魂穿到了1976年的“自己”身上。
那个在商战中雷厉风行的服装总裁,现在成了连粮票都保不住的穷丫头。
“滴——”脑海中突然闪过缝纫机的提示音,像是某种金手指启动的信号。
林清荷眨眨眼,发现自己看李秀芳的蓝布衫时,自动浮现出布料成分:粗棉、含绒量30%、缩水率15%……甚至能看见衣服车线处的脱线隐患。
“这破衣服。”
她脱口而出,“领口车线歪了三毫米,洗两次准开线。”
李秀芳愣住:“你咋知道?
这是你奶从大伯家拿的旧衣服……”“我不光知道这个。”
林清荷突然瞥见墙角堆着的劳保手套,正是机械厂发的次品,手指处磨得薄如蝉翼,“妈,你把这些手套拆了,我能改出更结实的。”
“改啥改?”
李秀芳擦着手走向灶台,蜂窝煤炉上的铝锅咕嘟咕嘟响,“能穿就行,你以为你是百货大楼的裁缝?”
厨房飘来玉米碴子粥的香气,混着点焦糊味——肯定是锅底又糊了。
林清荷摸了摸肚子,原主己经两顿没正经吃饭,此刻饿得心慌。
她看见清桃坐在缝纫机前,借着窗外的天光给父亲补工作服,针脚细密得能当样板。
“清桃呢?”
她突然想起次女清桃,那个成绩年级第一却被迫辍学的妹妹。
“在里屋给你爸补工作服。”
李秀芳用笊篱撇着粥里的玉米皮,“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赶紧把这盆鞋刷了,下午还要去街道办领新的火柴盒——”“等等。”
林清荷按住母亲的手,突然听见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声。
穿工装的年轻男人推着二八杠自行车进来,车把上挂着个铁皮饭盒,正是青梅竹马周明远。
“清荷,你爸让我捎盒鱼肝油。”
周明远看见她手上的烫伤,眼神一紧,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盒,“我那儿有从厂子里顺的凡士林——”“先别说这个。”
林清荷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放劳保手套的墙角,“你看看这手套,手指部分是不是太薄?
车工走线太稀,干活时容易磨破。”
周明远愣住:“你咋知道?
厂子里的女工都在抱怨,说不如以前的耐穿。”
“我能改。”
林清荷从枕头下翻出那本残缺的《服装工艺大全》,“加两层衬布,指尖处扯双线,再按手型分大中小码。
你帮我弄点废弃的纱线,我做几双样品,拿到厂工会试试——”“你疯了?”
李秀芳突然冲过来,围裙上还沾着锅底灰,“弄这些资本主义的玩意儿,让街道办知道了要批斗的!”
“批斗啥?”
林清荷故意提高声音,“改良劳保用品是为了让工人干活更得劲,这是给机械厂做贡献!
爸不是八级钳工吗?
他要是知道女儿能帮厂里改进劳保用品,说不定还夸我呢。”
周明远眼睛一亮:“没错,我上周看见王师傅戴的手套磨破了,手都划出血。
清荷你要是能做出耐用的,我找车间主任说说——”“反正我不管!”
李秀芳把刷鞋盆往地上一摔,塑料盆在水泥地上滚出老远,“明天必须去街道办领火柴盒,糊够三千个,不然拿啥换粮票?”
林清荷看着母亲气冲冲的背影,突然瞥见缝纫机抽屉里露出一角泛黄的纸——是原主偷偷画的服装设计图,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给清桃的新书包”。
她胸口发紧,突然想起自己现代的妹妹,每次出差都会给她带新款口红,而眼前的清桃,连一本完整的课本都没有。
“明远,你能帮我弄点碎布吗?”
她低声说,“还有,厂子里有没有废弃的缝纫机零件?”
周明远点头:“废料堆在锅炉房后边,我今晚值夜班,带你从后墙溜进去——”“不行!”
李秀芳突然从厨房探出头,“大姑娘家的,深更半夜跟男人出去像啥话?
传出去你还要不要脸了?”
正吵着,院门“咣当”被推开,裹着灰头巾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进来,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急促的响声:“听说老三家攒了点粮票?
我那大孙子建华盛秋要去县城读书,缺两尺布票做衬衫——”是奶奶王秀英。
林清荷看着她首奔缝纫机抽屉翻找,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这个老太太上个月刚拿走母亲的陪嫁缝纫机,说是给堂姐当嫁妆,此刻又来搜刮布票。
“奶,我们家哪有布票?”
她故意往缝纫机后躲,露出手背上的烫伤,“您看,我昨天糊火柴盒被油灯烫着,连块像样的纱布都没有……”王秀英嫌弃地皱眉:“娇气!
我们那会儿生孩子都在牛棚里——”话没说完,看见林清武脚上的新球鞋,眼睛一亮,“这鞋不错,给华盛穿正合适。
小武,脱下来给堂哥——”“不给!”
林清武抱着脚往后躲,撞得缝纫机“咣当”响,“这是我姐给我买的!”
李秀芳尴尬地搓手:“娘,这鞋是用清荷糊火柴盒的钱买的……”“糊火柴盒能赚几个钱?”
王秀英把拐杖往地上一杵,震得墙根的煤球掉了两块,“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一个丫头片子,攒钱不就是给弟弟花的?”
林清荷突然打开缝纫机抽屉,掏出个皱巴巴的布袋:“奶,我这儿有块旧布料,您拿回去给堂哥补裤子吧。”
王秀英打开一看,脸色铁青——是块磨得发亮的粗麻布,边角处还缝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补丁,分明是用劳保手套改的。
“您瞧,我们家真没好东西。”
林清荷故意叹气,“要不我明天去厂子里问问,有没有多余的劳保布,给堂哥做件工作服?”
“呸!”
王秀英摔了布袋就走,拐杖差点绊倒门口的煤球堆,“穷酸样,怪不得嫁不出去!”
看着奶奶的背影,林清荷突然笑了。
她捡起地上的劳保手套,指尖划过粗糙的布料,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改良方案:掌心处加防滑纹,虎口处用双层布,甚至可以按不同工种设计不同款式——电焊工用防火布,钳工用加厚耐磨款。
“明远,今晚就去废料堆。”
她低声说,“把能用的纱线和布料都弄回来,我有个大胆的计划。”
周明远看着她眼中的光,突然想起小时候,她蹲在家属院的杨树下,用粉笔在地上画连衣裙的模样。
那时他就觉得,这个姑娘眼里有团火,烧得人挪不开眼。
夜里,李秀芳和林清武早己睡熟。
林清荷借着煤油灯的光,把劳保手套拆成碎片。
清桃默默递来半块剩饼,青杏蹲在缝纫机旁,用粉饼在纸上画着小皮鞋。
“姐,你真的能做出新手套?”
清桃轻声问,镜片上蒙着层白雾,“我昨天看见机械厂的女工,手都被手套磨破了。”
“不仅能做手套。”
林清荷把剪好的布料按手型摆开,缝纫机的铁轮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还能做校服、做裙子,让咱们家的姑娘,都穿上体面的衣裳。”
窗外飘起细雪,铁皮屋顶被砸得沙沙响。
林清荷裹紧打满补丁的棉袄,却觉得浑身发热。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原主,而是带着二十年商业经验的林清荷——就算重生在漏雨的家属院,也能把这破破烂烂的日子,缝补成最耀眼的华服。
当周明远背着半麻袋废料翻过后墙时,看见的正是这样的场景:三个姑娘围坐在缝纫机旁,碎布在她们手中翻飞,煤油灯的光晕里,缝纫机的铁轮正在转动,像极了多年后他在广交会上看见的,那台获得科技奖的全自动剪裁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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