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宇洐摘下林氏木厂的深蓝色工帽时,厂区广播正在播报新闻:"我国第一枚运载火箭发射成功!
"这个月他领到了西十七块八毛工钱一一刨除给生产队交的公益金,剩下的钱在印花手帕里包得严严实实。
"翠花,这是这个月的。
"他把三十块钱推给妻子。
厨房飘来猪油渣的香气。
姜艺轩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2027年的物价对比表﹣-1980年国营厂正式工月薪普遍在38-52元之间,一斤猪肉七毛六,永久牌自行车156元。
父亲这个收入在梨花村算中等偏上,难怪姜艺军会眼红爷爷留下的遗产。
"爸,厂里最近是不是接了新订单?
"姜艺轩状似无意地问。
他记得穿越前查过资料,林氏木业今年会接到广交会的外贸单,但后来因为设计问题被退货。
姜宇洐擦着木工凿的手顿了顿:"你打听这个做啥?
"姜艺轩顿了顿:"没事,就问问。
"三个月后……腊月初七的日头惨白如纸,林氏木业的板车碾过冻硬的土路,车轱辘声像钝刀刮骨。
姜宇珩蹲在工坊门槛上,看着两个青工把雕花樟木柜往院里搬。
柜角绑着褪色的红绸,那是他三个月前亲手系上的贺礼结。
"老姜,香港那边退的货。
"林厂长把牛皮纸信封拍在刨花堆里,溅起的木屑粘在他新上的头油上,客商说:"这雕花像是棺材铺的手艺。
"姜宇衍的烟袋锅子抖了抖,烟灰落在搪瓷缸沿。
缸身上"先进生产者"的红字褪成了粉白,里头泡着半缸子冷茶。
退货单上的繁体字张牙舞爪:"仙鹤脖颈僵硬,松枝走势死板,神韵全无。
"十六岁的姜筱怡缩在樟木箱后,怀里紧搂着帆布书包。
补丁摞补丁的书包露出半本《驿路梨花》,那是她拿三个鸡蛋跟知青换的。
此刻书页被攥得发皱,铅笔临摹的仙鹤翅膀折在褶皱里。
"妈,柜子还能改……"姜艺轩伸手去拦笤帚,却被飞起的竹枝抽中手背。
他这才看清退货柜的雕纹﹣﹣父亲刻的松鹤延年图里,每根鹤羽都规整得像算盘珠子,松针排得比军装纽扣还齐整。
这种技法在八十年代初原是顶尖的,可比起西十年后的流体美学,确实死板得骇人。
暮色里突然响起拖拉机声。
姜艺军裹着将校呢大衣跳下车,人造毛领子沾着油星:"哟,这不是我叔雕的寿材吗?
""滚!
"刘翠花一笤帚扫过去,姜艺军大衣下摆顿时粘满酸菜叶。
他啐了口唾沫,金牙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横什么横?
等厂里扣完赔款,你们连苞米面粥都喝不上!
"姜宇洐突然起身,烟袋锅在门框上磕出闷响。
老木匠的手按在退货柜的鹤首上,指甲缝里嵌着的朱砂漆像凝固的血。
这只鹤是他照着父亲留下的《鲁班经》刻的,眼下却成了全家人的催命符。
夜半,姜艺轩被凿木声惊醒。
月光从工坊的破瓦缝漏下来,照见父亲佝偻的背。
退货柜的鹤首己被刨平,木屑堆里散落着七颗崩口的凿刀。
老木匠正用拇指试新磨的刀刃,血珠子滴在樟木纹路上,洇出一串暗红的年轮。
姜筱怡突然从被窝钻出来,腕上新打的铜镯撞得床头搪瓷缸叮当响,蹑手蹑脚的跑去敲姜艺轩的房门,姜艺轩打开房门,看到了姜筱怡:"哥哥,爸爸这样熬会瞎的。
"她声音带着哭腔,"你读过高中,快想想法子……"姜宇洐突然起身,烟袋锅在门框上磕出闷响。
老木匠的手按在退货柜的鹤首上,指甲缝里嵌姜艺轩望着工坊里摇晃的人影。
月光把父亲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棵被风雪压弯的老槐树。
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着窗纸,1980年的冬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