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三的日头像块冷透的烙铁,斜斜挂在天际。
姜宇衔蹲在工坊门槛上,烟袋锅里的火星早灭了,青灰的烟丝粘在铜锅壁上,结成冰碴似的硬痂。
退货的樟木柜横在院里,裹着油毡布也挡不住裂口。
“老姜!”
林厂长把搪瓷缸往木墩上重重一撂,枸杞子在茶汤里上下沉浮,“厂里还要扣你半年奖金,这柜子的料钱也得从工资里…”话没说完,西墙根突然传来陶瓮炸裂的脆响。
刘翠花摔了腌酸菜的缸子,褐色的汁液顺着砖缝爬到樟木柜脚下。
她抄起苕帚往丈夫背上抽:“让你逞能接这催命单,小怡的学费还欠着供销社三块二…”笤帚把儿上的竹刺勾住姜宇洐的棉袄,扯出一团发黑的棉絮。
三更天的梆子响了西遍,工坊还亮着煤油灯。
姜宇衍佝偻着背,刨子在樟木板上啃出月牙形伤口。
退货柜的雕花己被刨平,木纹里却像沁着黑血一一那是他改第七稿时割破手指染的。
刨花在脚边堆成小山,每片都带着细若发丝的雕痕。
“爸。”
姜艺轩提着热水壶进来,蒸汽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妈熬了姜汤……”话音未落,老木匠突然剧烈咳嗽,刨子脱手砸在木板上,惊起梁上一窝麻雀。
泛黄的搪瓷缸里,姜汤表面结着油花。
姜宇珩的手抖得端不稳缸子,汤汁泼在未完工的雕花上一一那是幅新描的《百子戏春图》,孩子们手里的风车却刻成了螺旋桨状。
“我在文化馆…见过新式纹样。”
姜艺轩突然抓起炭笔,在废木料上勾出流畅的弧线,"您试试走刀时手腕转半圈…话没说完,门外传来姜筱妍的尖叫。
姜筱妍腕上的金镯卡在柜门缝里。
她本想偷看香港客商的批语,却被倒刺扎破了虎口。
血珠子滴在《松鹤延年》的断颈处,竟慢慢涸成朵梅花状纹路。
“哥!
这木头在吃血!”
她举着伤手指向木纹。
灯光下,原本死板的松针突然有了起伏,仿佛被风吹动的麦浪。
断裂的鹤颈裂纹间,隐约显出些陌生纹样一一像是用极细的针尖刻的星图。
姜宇衍的烟袋锅当啷落地。
老木匠的手抚过带血的木纹,指腹触到细微的凹凸:“这是…这是叠刀法?”
他突然抄起放大镜,镜片下的木纹竟藏着双层雕花:表层是松鹤,底层却是用0.1毫米凹槽刻的银河星图。
姜艺轩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这分明是2027年的激光雕刻技术,怎会出现在父亲的传统雕工里?
他猛然想起穿越那日,妹妹的金镯在车祸中迸出的火花一一莫非现代的金器与古木产生了某种反应?
五更天,暴雪封了村路。
姜家正屋第一次飘出肉香。
刘翠花把最后半两肉票换了肥膘,炼出的猪油渣分在三个孩子碗里。
姜宇衍面前摆着半碗萝卜汤,汤底沉着片薄如蝉翼的肉皮。
“明天去供销社扯布。”
老木匠突然开口,龟裂的手指摩挲着新雕的樟木片,“给小妍做件新袄。”
姜筱妍的金镯在油灯下泛着暖光。
她腕上的伤口结了血痂,此刻正贴在木片星图纹样上一一那纹路竟与镯子内侧的防伪编码完全契合。
院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姜艺轩抄起顶门杠冲出去,只见雪地里躺着个麻袋,袋口露出半截雕花樟木一一正是白日被姜艺军唾弃的退货柜。
木料上多了道新鲜的劈痕,裂口处隐约可见金箔般的木芯。
北风卷着雪粒子在院中打旋,远处传来吉普车的引擎声。
姜艺轩突然意识到,这场雪怕是掩不住某些正在腐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