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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灰雀啄食图

发表时间: 2025-04-30
出狱第七日,聋子在井台边撞见碎嘴的三婶。

她正对着一群婆娘比画,枯瘦的手指先戳向瘸子的肚子,又猛地甩向聋子的方向,嘴角的痣随着笑声抖成恶心的肉球。

聋子弯腰汲水,水桶撞在井壁上发出闷响,惊飞了槐树上的灰雀。

他看见自己倒映在水面的脸,左额的刀疤像条死蛇,右眼下方新添的淤青还未消退——那是今早村口王大爷吐的一口浓痰,他躲闪时撞在石磨上。

瘸子在门槛上缝补尿布,木子趴在她膝头啃玉米芯。

阳光穿过门框的裂缝,在她残腿上织出斑驳的网,绷带渗出的脓水早己结成硬痂。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她抬头望向土路尽头,看见聋子肩上的竹筐晃出几株野菜,忽然想起昨夜他摸黑替她挑脚脓的模样,指尖的钢针不小心扎进掌心。

“他婶子,给孩子送点吃的。

“刘村长的声音像块猪油,腻腻地糊在院墙上。

瘸子慌忙起身,残腿撞在木凳上,疼得冷汗首冒。

村长身后跟着个拎布袋的年轻人,白白净净的脸,不像村里种地的。

布袋里掉出半块豆饼,木子眼睛一亮,却被瘸子悄悄按住手背。

“这是县上派来的扶贫干部,周干事。

“村长油光满面,“知道你们困难,特意送救济粮来。

“聋子蹲在墙角筛沙子,余光看见周干事蹲下来逗木子,手指划过孩子干裂的嘴唇。

他攥紧竹筛边缘,指节发白——这双手昨天刚在野地里扒过老鼠洞,只为找几颗发霉的花生。

周干事转头和村长说话,领口露出金链子的反光,聋子突然想起狗剩脖子上的铜哨,那是他们小时候一起偷的供销社货品。

第一袋玉米面扛进仓房时,瘸子发现底下压着件花布衫。

周干事说是“顺路买的“,布料滑过她粗糙的掌心,有股陌生的香皂味。

当晚她把衣服叠进樟木箱,却在夹层里摸到张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秋月制衣厂“。

聋子凑过来看,不小心碰翻了油灯,在纸片边缘烧出个焦黑的洞。

霜降那天,周干事带来台旧缝纫机。

瘸子坐在堂屋踩踏板,铁锈味混着机油味钻进鼻腔。

木子趴在机台上看线团旋转,忽然被针头刺破手指,血珠滴在新做的童装裤上。

聋子冲过去抱住孩子,看见周干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按住木子的伤口,指尖在孩子手背上停留了三秒。

村里的流言像野火般蔓延。

瘸子去河边洗衣服,听见对岸的媳妇们咬耳朵:“那周干事咋就盯上瘸子了?

““听说早年在城里犯过事,专挑老实人下手......“棒槌砸在衣服上的力道突然加重,水花溅湿了她的脸,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回家路上,她看见聋子蹲在晒谷场边,几个少年用土块砸他后背,他却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手里紧攥着给木子摘的野莓。

立冬前夜,周干事送来袋奶粉。

瘸子冲奶时,发现罐底有张照片——穿花布衫的女人搂着个男人,背景是县城的莲湖。

她手抖得厉害,奶粉撒了半桌。

聋子凑过来,看见照片里男人的金链子,突然想起周干事领口的反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后半夜,瘸子被异响惊醒。

月光里,周干事的影子像张破渔网,罩在她身上。

他的手摸向她残腿的绷带,嘴里嘟囔着:“你比城里那些......“瘸子想喊,却被捂住口鼻,指甲划过对方的脸,闻到一股混着酒气的汗味。

隔壁传来聋子的翻身声,她用尽全身力气踢向床头柜,铜盆落地的巨响惊飞了梁上的燕子。

聋子撞开门时,看见周干事正扯瘸子的裤带。

他抄起门后的扁担,劈头砸下去。

木头断裂声中,他仿佛又看见狗剩压在瘸子身上的画面,血冲上头顶,扁担雨点般落下,首到周干事蜷缩成团,不再动弹。

瘸子抱住他的腰,满脸是血,嘴唇一张一合,他知道那是在喊“停下“。

村主任带着联防队来的时候,木子正在啃周干事掉在地上的钢笔帽。

瘸子跪在地上擦血迹,聋子被反绑着,额角的旧疤裂开,血滴在木子的棉袄上,开出暗红色的花。

周干事被抬上救护车时,手指动了动,村主任凑近他耳边,听见微弱的呢喃:“扶贫...工伤......“雪下得很大,聋子被带走的脚印很快被覆盖。

瘸子抱着木子站在门口,看联防队的三轮车载着丈夫消失在雪幕里。

木子突然指着远处喊:“爹!

“瘸子这才发现,聋子掉落的棉袄挂在村口槐树上,像面褪色的旗。

她一瘸一拐地走去,残腿在雪地里拖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忽然想起周干事送的花布衫还在箱底,此刻应该很暖和。

深夜,瘸子摸出藏在灶膛的剪刀。

月光照在木子熟睡的脸上,孩子嘴角还沾着奶粉渣。

她解开残腿的绷带,腐烂的皮肉间露出白森森的骨茬,蛆虫在脓水里蠕动。

剪刀刺破皮肤的瞬间,她闻到了春天的味道——那年聋子在梧桐树下给她编草戒指,风里有槐花的甜香。

血渗进灶膛的灰里,瘸子听见远处传来狼嚎。

她想起村主任说的“正当防卫“,想起周干事口袋里的扶贫手册,想起聋子出狱时管教说的“别再惹事“。

木子翻了个身,发出幼猫般的呜咽,她轻轻抚摸孩子的头发,忽然笑了——这双手终于干净了,再也不会有人用脏手碰她的女儿。

雪停时,瘸子拖着残腿爬向井台。

东方既白,井水里倒映着即将熄灭的晨星。

她摸出藏在石头下的老鼠药,想起周干事送的奶粉罐还摆在桌上,罐底的照片被她剪成了碎片,此刻应该在某个粪坑里泡发膨胀。

井口的风灌进衣领,她最后看了眼木子睡觉的方向,张开嘴,把苦涩的粉末倒进喉咙。

聋子在拘留所的草铺上辗转难眠,忽然摸到棉袄口袋里有团硬物。

掏出一看,是木子用草茎编的戒指,还有瘸子剪下的一缕白发。

他把头发缠在戒指上,贴在胸口,听见远处传来雄鸡的啼鸣——这是他入狱以来第一次听见声音,沙哑,却充满生机。

天亮时,村主任推开聋子家的门,看见瘸子趴在井台边,手里攥着半块豆饼,身下的雪己被染红。

木子坐在门槛上,手里举着支断了的铅笔,笔尖还沾着暗红的颜料。

远处的麦田里,灰雀群起群落,像撒在青灰天空上的碎纸片,正啄食着这个冬天最后的残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