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舍的油灯将两道影子投在土墙上。
宋昭临看着自己胸前的凤凰符文随呼吸明灭,每一次光芒闪动都像有烙铁在灼烧骨髓。
"忍着点。
"李永晏用撕下的袍角蘸取清水,擦拭他肋间的箭伤。
王爷向来养尊处优的手指此刻沾满血污,指甲缝里嵌着赶路时留下的泥垢。
"箭上的毒叫百日眠,中者会渐渐想起所有被遗忘的事——太后这老妖婆倒是会选毒药。
"宋昭临咬紧牙关。
每一次触碰都引发记忆的雪崩——五岁那年被按在烙铁下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哭喊的男孩;杏衣女子塞给他的不是玉佩,而是一枚刻着生辰八字的金锁片;暗卫司的刑房里,有人对着他颈后的凤纹说"这个才是真货"......"王爷早就知道?
"他突然抓住李永晏的手腕。
烛火噼啪炸响。
李永晏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掩去了所有情绪。
"知道什么?
"王爷轻笑,"知道你是我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小乞丐?
""知道我的记忆被改写过!
"宋昭临猛地坐起,又被剧痛逼得倒回草垫。
他指着自己颈后,"这根本不是胎记,是先帝留下的秘术印记对不对?
太后要杀我,是因为——"窗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李永晏闪电般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挥袖打灭油灯。
黑暗中,两人呼吸交错,宋昭临能感觉到王爷的心跳快得不正常。
"听着。
"李永晏的嘴唇几乎贴在他耳廓上,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梅花酒香,"外面至少有二十个死士。
我数三,你从后窗走,带着赤玉令——"宋昭临摇头,铁钳般扣住王爷准备抽离的手。
高烧让他的掌心滚烫,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属下职责是护卫。
""蠢货!
"李永晏罕见地失了风度,"他们要的是你颈上这颗脑袋!
""那就更不该给了。
"宋昭临摸索着拾起地上的剑。
毒素在血管里奔涌,反而让感官异常敏锐。
他听见东南方三丈外有弓弦绷紧的微响,西北角两个脚步声正交替逼近。
"七张弩,十把斩马刀,领头用的判官笔——王爷,您赌哪边?
"李永晏静止了一瞬。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王爷唇角突然扬起的弧度:"判官笔。
"话音未落,他袖中短箭己穿透窗纸,远处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宋昭临同时撞开后窗。
他的剑光在月色下划出银色弧线,两名刚摸到窗下的黑衣人喉间绽开血花。
动作牵动肋间伤口,血腥味涌上喉头,却让他想起八岁那年第一次杀人——也是这般铁锈味弥漫的夜晚,李永晏站在血泊那头对他说:"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
"记忆中的少年与此刻月白身影重叠。
宋昭临恍惚看见十西岁的李永晏在暗卫司刑房外跪了一夜,求皇帝留下"那个有凤纹的试验品"。
"左边!
"李永晏的喝声将他拉回现实。
宋昭临旋身横斩,将偷袭者的斩马刀连同一截手臂齐齐削断。
温热血浆喷在脸上时,他注意到这些死士的武器上都刻着细小的凤纹——和锁凰网上的如出一辙。
背靠背迎敌的熟悉感让他心惊。
李永晏的剑招与他竟像同一套武学拆分而成,他的刚猛劈砍总能完美衔接王爷的灵巧突刺,仿佛两人在娘胎里就己这般并肩作战。
最后一具尸体倒下时,宋昭临的视野开始模糊。
他单膝跪地,用剑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听见李永晏在耳边说了什么,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
昏迷前最后的触感是王爷扯开他的衣领,将赤玉令按在他心口的符文上——剧痛中,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永昌元年冬,他被绑在暗卫司的青铜柱上。
穿杏色襦裙的女子己被拖走三日,雪地里留下的金锁片被烙铁熔成扭曲的金块。
穿龙袍的男人用匕首划开他后颈的皮肤,将某种液体注入血肉:"从今日起,你是朕的六皇子。
""记住。
"男人的声音在记忆里扭曲变形,"永远别让太后看见你的......""阿临!
"现实的声音撕开幻象。
宋昭临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疾驰的马车里。
李永晏一手控缰,一手死死压着他颈后的凤纹,鲜血从王爷指缝不断渗出。
"别碰它!
"李永晏声音嘶哑,"那老妖婆在通过印记追踪你。
"宋昭临艰难地聚焦视线。
马车正穿过一片密林,枝叶抽打在车厢上如同箭雨。
他这才发现王爷的月白锦袍几乎被血浸透——不是他的血,是李永晏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您受伤了。
"他挣扎着要起身。
"闭嘴。
"李永晏甩鞭的手在发抖,"再有十里就到皇兄的别院,那里有——”破空声从右侧袭来。
宋昭临用尽全身力气将王爷扑倒在车厢里。
三支弩箭穿透厢壁,其中一支擦过他耳廓,钉入对面木板时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王爷的骑术...比剑法差远了。
"宋昭临喘着气说。
李永晏突然大笑起来。
他染血的手指拂过侍卫滚烫的额头,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这时候还嘴硬?
"马车一个颠簸,两人同时撞在厢壁上。
王爷的呼吸近在咫尺,"当年在雪地里,你也是这么瞪着人牙子的。
"宋昭临怔住了。
这段记忆如此清晰——五岁的李永晏踮脚看笼子的模样,皇帝玄色大氅上的龙纹,还有那半块被他攥了一路的玉佩。
但此刻闪回的画面里,多了曾经被遗忘的细节:小王爷趁人牙子不注意,偷偷往笼子里塞了块饴糖。
"为什么选我?
"高烧让宋昭临问出了十五年来的疑惑。
李永晏的笑容淡去。
他望向远处渐亮的山峦,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你的眼睛里...有雪落下的声音。
"马车突然急停。
宋昭临透过帘缝看见山崖边的别院,以及院门前持剑而立的身影——皇帝身边最神秘的暗卫首领,脸上戴着与他如出一辙的玄铁面具。
"到了。
"李永晏搀他下车时,指尖在微微发抖,"有些真相,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宋昭临望向黎明前的星空。
第一片雪花落在脸上时,他想起记忆深处那个杏衣女子的最后一句话:"昭儿,要活着等到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