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洁姐姐投河的原因,只能靠猜。
往世信息爆炸的时代,轻生的消息每隔几天都能冒出新的,而人们的口风更多都是认为轻生者心理脆弱,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钟离似是也是这么想的,尽管不会参与评论,不会跟着嘴臭,但打心底他也觉得轻生者似乎的确,有点脆弱。
可当他就在旁边,清楚的看见了这世事到底有多脏,似乎有了点改变。
农洁姐姐怀孕了。
仅仅只是怀孕,不会打倒她的。
诚然这地界风俗依旧保守,也会谈那所谓贞洁。
可当人们日子都过得不好,所谓道德观念总不会骑在活下去的基本物质要求之上。
农商商行在这拓东城还有几分面子,即便污了身子,未出阁就生了孩子。
不妨碍她过日子,不至于打倒农洁姐姐,生活还是要过,人还是得活。
她心底,是那般的疼爱孩子的一个人。
打倒她的,兴许是家人想把此事压下的难以置信,更可能是因为那恶道人居然恬不知耻寻上门来要求打掉那孩子。
钟离只觉得引人发笑,要打掉这孩子的原因居然是。
如果留下了血脉,就结下了因果。
不管不顾会道心有亏,修行至高深处如自掘根基。
污人清白你道心不会亏欠,扼杀骨肉你道心也不亏欠,反倒是生下来不管,你道心有亏了?
这修的劳什子道心!
农洁姐姐不从,她不管这孩子怎么来的,也不管来日如何。
她只觉得,这一个个孩子最是无辜,他们无力选择来不来,也无力面对这苍茫天地怎么活,如若她也不庇护......那人世间与地狱到底何异?
钟离能知道的内情,到此为止了,更隐秘的对话他不得而知,但眼下,他的农洁姐姐投河溺毙。
兴许,她觉得这人世间太过肮脏,不愿待了吧......接下来的事,就不是辩道理讲公道的事了。
接下来便是一腔血勇能否破仙人法身的事,是我刀子尖利还是你命格够硬气的事。
在农商商行搬货时偷摸顺出来一把无鞘的朴刀,而他能集结的力量只有西人。
都是留儿居里的小伙伴,在看到农洁姐姐溺亡尸体那日起,他们就开始谋划如何要了无生宗那狗贼的命。
随着计划在脑海一遍一遍的重复演练,清晨的光渐渐移出洒到钟离稚气的脸上,他起身拍醒同寝的几个小伙伴。
这西人里除了牛大力外没一个睡得安稳的,牛大力人如其名,一身蛮力硕大的块头,才十二岁都和许多成人般高大了。
剩余的三人都没个正经名字,空空儿是城里的偷儿,小跛脚和钟离一样是乞儿,狗娃则是外地跑到城里讨食的,因为常在大户人家后门抢狗饭吃得名。
农洁姐姐以前说,名字是要用一辈子的,她不是他们父母所以不敢代取。
她亲自教大伙读书写字,就是想着他们学懂字以后,能给自己取上名字,也就算与往日正式告别了。
只可惜这几人才认不得许多字,农洁姐姐就不在人世了。
小跛脚知道自个走得慢,率先取了准备好的东西出了门。
而牛大力虽然睡得最沉,醒得却最快,翻身下床背起背囊就跟着出发了。
钟离则是和空空儿与狗娃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着计划,一把长刀用布条裹得严严实实,一把削果的短刀递给了空空儿。
随着日线推移,五个娃娃在一处林间道***。
他们的计划算不得周密,但几个小童为了谋得一丝杀死仙人的机会,己经掏空他们拥有的一切。
几个小小的身影各自隐秘在林间,而牛高马大的牛大力则爬上了树干,背上还带着两颗石锁大小的石头,背着这两大家伙也只有他这股牛劲才能继续上树。
狗娃趴倒在地上,埋头便睡,他身上自带一股扶不上墙的烂泥气质。
按理说躺在地上是十分突兀的伪装,可他这么做反而有种流民饿晕倒地的自然感。
狗娃和空空儿则是躲在道路拐角,背着背箩,里头放的是装着酒的葫芦。
实际也就最上头两个装着酒,下头的都是空的。
留儿居里头值钱的东西全都卖掉了,也就能买上这两壶酒一帖蒙汗药,顺的一把半淘汰的无鞘朴刀,一把厨房削皮用的短刀。
这便是几个孤儿的全部家当与手段了。
艳阳透过枝梢叶片,随着风儿摇曳着点点躁动的温光,惹得几个小娃都有些发昏犯困。
特别是就躺在路边的狗娃己经打起了呼噜了,平日里也很嗜睡的牛大力则是掐着腿让自己集中精神。
良久的等待,终于瞧见一个身着黑白相间袍子的人,坐在板车上在这林间路上驶来。
狗娃的呼噜声停滞了一瞬,又接着响起。
他本是如烂泥般的活着,可如果这等烂泥都被扶得能站稳身子来,那也许五人中恨意最汹涌的便是他了。
仇敌当前,如何能真的睡去!
瞧见马车,空空儿和小跛脚也转过弯折,一步步按着道路往拓东城方向走去。
这一日这无生宗的畜生会带着‘货物’回宗述职,拓东城并不是无生宗管辖的地界。
恶道人便是驻留在此的使者,每月得回宗门述职一次,而埋伏的此处便是必经之路。
那所谓‘货物’,哪是无生宗与农山商行有啥货运往来,实际上都是各个豪门给其上的贡,一车资财怕是都进的自个口袋,搞不清当真会留什么给宗门。
一切都依照计划进行着,躲藏最深的钟离眼睛里迸出了一股奇异光华。
他闪动光华的眼眸清楚的看见,这恶道人头上正顶着西个大字与几段模糊不清的注释。
而那西个大字正是,‘嗜酒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