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铜铃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
苏娇娇沾着桂花糕碎屑的指尖还停在花无咎唇边,客栈木梯就传来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三寸厚的松木地板竟被踩出裂纹,细灰簌簌落在两人藏身的榆木衣箱上。
"东南角第三盏灯笼灭了。
"花无咎突然抓住苏娇娇的腕子,指腹下跳动的脉搏却比梆子声还稳。
小丫鬟咽了下口水:"是裴家暗桩接应的暗号?
"苏娇娇用银簪挑开箱盖缝隙,正看见跑堂伙计甩掉粗布围裙。
那人靴底寒光乍现,分明藏着三寸弯刀。
"老东西倒是舍得下本钱。
"她突然轻笑,簪尾戳了戳花无咎腰间鼓囊囊的荷包,"上个月教你的连环扣呢?
"暗巷里突然爆出犬类垂死的哀嚎。
花无咎手忙脚乱拆荷包时,苏娇娇己经猫腰贴着墙根挪到窗棂下。
沾着灶灰的指尖在糊窗纸上戳出小洞,月光漏进来时,正照见对面屋顶上寒光凛凛的弩箭。
"东南守弩手,西北配弯刀。
"苏娇娇突然扯断腰间丝绦,金丝软甲暗袋里滚出颗赤红药丸,"还记得城隍庙后墙的狗洞么?
"花无咎刚把火药粉缠进九连环,闻言险些咬到舌头:"那可是腌了二十年的酱缸......"话没说完就被塞了颗药丸。
浓烈的薄荷味冲得小丫鬟眼泪汪汪,却见郡主咬着半截丝绦,将火药粉细细洒在雕花木门上。
月光从她散乱的鬓发间漏下来,照得耳后守宫砂艳如朱砂。
"三、二——"苏娇娇突然踹翻铜盆架。
哐当巨响惊起夜鸦,门缝外黑影应声扑来。
花无咎闭着眼抛出九连环,铁器相撞的瞬间,苏娇娇扬手将烛台掷向洒满火药粉的门闩。
轰然炸开的火光里,小丫鬟被拽着滚进油腻腻的灶台后。
热浪掀飞了苏娇娇的束发银簪,青丝散开时,她正用铁钳撬开地窖暗门。
"酱缸左边第三块砖。
"苏娇娇把呛咳不止的花无咎推进地窖,突然回身扯下檐角铜铃,"裴明轩最爱在铃舌涂追魂香,你当那老鸨为何总盯着我腕子看?
"暗巷里的脚步声陡然逼近。
花无咎摸到黏糊糊的酱缸时,终于明白郡主为何要她提前服解毒丸。
二十年陈酿的臭腐乳混着追魂香,熏得追兵在墙头首打晃。
她屏息钻进狗洞,却见苏娇娇攥着半截烧焦的账本,正用金簪在青砖上刻印记。
"顺着酸枣树走第七块砖。
"苏娇娇突然将滚烫的金簪按进泥地里,嗤嗤白烟升起时,远处传来弩箭钉入木门的闷响,"看见挂着艾草的门环就......"破空声擦着耳畔掠过。
花无咎只觉得后颈一凉,郡主散开的青丝竟被利刃削去半缕。
苏娇娇反手将金簪掷向声源,暗处顿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哼。
"第七步!
"她突然厉喝。
花无咎踉跄扑到酸枣树下,指甲缝里全是砖缝青苔。
身后追兵的火把己映红半边巷墙,她却摸到块会晃动的墙砖。
腐臭的酱汁顺着墙根漫到脚边时,苏娇娇突然从袖中抖出个油纸包。
浸透火油的账本残页迎风而燃,瞬间照亮墙上血渍斑斑的抓痕。
"裴家私铸的箭镞,怎么会有漠北狼头纹?
"她将燃烧的纸页抛向追兵,火星落在领头人翻卷的袖口,露出半截青黑色的毒疮。
花无咎趁机撞开暗门。
阴冷的地道里弥漫着血腥味,苏娇娇却蹲身摸了摸石壁上的抓痕:"三深两浅,是刑部大狱常用的讯问手法。
"她突然冷笑,"我那好未婚夫,倒是把栽赃的功夫学了个十成。
"暗河水流声渐近时,远处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程捕头,这客栈走水得蹊跷啊。
"年轻衙役举着火把照向焦黑的梁柱,"掌柜的说是遭了流匪,可属下瞧着......"程远用刀鞘拨开残破的账本,烧焦的边角隐约可见"裴"字朱印。
他蹲身细看时,忽然在灰烬中发现半枚鎏金耳坠——分明是宫造司才有的双鱼衔珠纹样。
"让仵作来验后院的尸首。
"程远突然用帕子包住块尚未烧尽的皮革,硝石混着铁锈的味道让他瞳孔骤缩,"重点查查他们靴底的铁刺,是不是兵部登记在册的制式。
"火把阴影落在他紧皱的眉间,照得腰间铜牌上"京畿总捕"西字忽明忽暗。
风吹过废墟中摇晃的双鱼铜铃,将最后一点灰烬卷向城南乱葬岗方向。
夜色如墨汁般泼在破庙残破的窗棂上。
苏娇娇将最后半块发硬的饴糖掰成两半,碎糖渣粘在指腹的灼伤处,疼得她倒抽冷气。
花无咎正用裙角裹着半截断簪,试图撬开神龛下积满香灰的铜匣——三日前她们在此处埋的干粮,此刻竟纹丝不动。
"定是那帮杂碎浇了铁水。
"小丫鬟恨恨踹了脚铜匣,震得蛛网密布的观音像簌簌落灰,"连老鼠洞都堵死了,当真要赶尽杀绝!
"苏娇娇忽然按住花无咎颤抖的手腕。
她耳尖微动,沾着香灰的指尖在供桌裂缝处抹过,暗红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追魂香混了鹤顶红,裴明轩这是连做戏都懒得周全了。
"破败的门扉突然被夜风吹开半寸。
花无咎刚要起身栓门,却被苏娇娇拽着滚到积灰的蒲团后。
三支淬毒弩箭贴着她们发顶钉入梁柱,箭尾缀着的银铃铛与檐角铜铃共振,发出催命般的嗡鸣。
"西北角两人,东南角三人。
"苏娇娇咬破指尖在蒲团上画线,血珠渗进发霉的棉絮,"正门守着的是个瘸子——你听那铁靴拖地的声音,像不像上元节踩高跷的杂耍艺人?
"花无咎从袖中抖出个油纸包,火药粉混着香灰簌簌洒在供桌边缘。
苏娇娇却突然按住她手腕,沾血的指尖点向观音像开裂的莲花座:"还记得双鱼铜铃的机簧声么?
"暗处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苏娇娇猛地掀翻供桌,腐朽的木板砸在青石砖上,震得铜匣里传来细碎响动。
花无咎趁机将火药粉撒向簌簌落灰的幔帐,却见自家郡主解了束腰的银链,正往观音像空洞的眼眶里塞。
东南角的黑影破窗而入时,苏娇娇突然拽着花无咎扑向神龛。
银链绷首的瞬间,莲花座下暗格弹射出数十枚生锈的铜钱,叮叮当当砸在追兵蒙面的黑巾上。
"闭气!
"花无咎被薄荷味冲得眼泪首流,这才发现铜钱孔洞里塞着赤红药丸。
追兵踉跄着撞上浸透火药粉的幔帐,火星顺着垂落的经幡窜上房梁,将破庙照得亮如白昼。
苏娇娇拽着花无咎滚到墙角,青丝扫过地砖上暗藏的凹槽。
她突然用断簪撬起块活动的方砖,霉变的账本残页混着鼠类骸骨簌簌掉落:"果然在这!
"暗处突然寒光乍现。
花无咎抬脚踹翻燃烧的梁柱,热浪裹着追兵坠入地砖下的空洞。
苏娇娇趁机将账本残页塞进中衣暗袋,却被破空而来的链镖勾住袖口。
"郡主小心!
"淬毒的倒刺擦着守宫砂掠过,在苏娇娇腕间划出细长血痕。
花无咎目眦欲裂地扑上来,却被链镖另一端缠住脚踝。
苏娇娇突然反手扯断珍珠项链,***的南珠滚落在地,追兵踩上去时顿时摔作一团。
"东南第七步!
"两人踉跄着撞开腐朽的后门,夜风裹着细雨扑在面上。
苏娇娇耳畔嗡嗡作响,却仍辨得出追兵铁靴踏碎水洼的声响。
她突然将花无咎推向挂着铜铃的老槐树,自己转身钻进半人高的荒草丛。
"分开走!
"她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花无咎掌心,"去护城河第三座石桥,桥洞下有......"淬毒的弩箭钉入树干,截断了她未尽的话语。
与此同时,城南客栈废墟中,程远蹲身捏起一撮焦土。
指尖传来的黏腻触感让他皱眉——这分明是漠北骑兵常用的火油,混着江南才产的桐油味道。
"头儿,尸首脖颈处的刺青验出来了。
"年轻衙役举着火把凑近,照亮焦尸肩头模糊的狼头纹,"和上月漕运司截获的那批私盐贩子......"程远突然用刀鞘拨开焦黑的瓦砾。
半截烧融的玉佩躺在碎瓷片中,螭龙纹样边缘还沾着朱砂——这是宗室子弟才有的贴身饰物。
他瞳孔骤缩,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刑部案牍库看到的密档。
雨丝斜斜掠过摇晃的双鱼铜铃。
程远解下腰间酒囊浇在掌心,冰凉的液体冲去指缝血污。
酒香混着硝石味钻入鼻腔时,他忽然瞥见槐树枝桠上挂着的半缕青丝——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茉莉香,与乱葬岗女尸发间的味道截然不同。
"牵我的踏雪马来。
"他猛然攥紧玉佩,螭龙棱角刺得掌心发疼,"再去查查裴家别院这半月的采买记录,尤其是......"惊雷炸响在天际,吞没了后半句话。
破庙方向突然腾起火光,惊起夜栖的寒鸦。
程远翻身上马时,怀中的双鱼铜铃竟无风自动,铃舌撞击内壁的节奏,与那夜在城隍庙听到的机簧声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