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苦寒,沈知意抱着茶罐踏入书房时,铜炉里的炭火星子正簌簌落进灰盘。
谢承砚斜倚在圈椅里,军报散了半桌,狼毫搁在砚台边,墨汁己凝出薄冰。
她垂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指尖触到茶盏时,忽听他低笑:“手这么凉?”
铜壶里的水咕嘟作响,她盯着壶口腾起的白雾,喉间发紧。
父亲书房的檀木书架、沾着墨香的古籍、还有那个总在灯下教她读《诗经》的身影,忽然在眼前晃了晃。
“回世子,府中……”“不必骗我。”
他突然打断,靴尖轻踢她绣鞋,“翰林学士的千金,怎会做粗使丫头?”
茶盏险些翻倒,沈知意猛地抬头,撞进他微眯的眼。
那目光似淬了冰的刀,却在扫过她腕间淡青疤时,忽然软下来。
他伸手握住她指尖,指腹摩挲过她掌心薄茧——那是握笔的痕迹。
“当年抄家时,你才八岁吧?”
他声音轻得像檐下冰棱,“躲在柴房里,抱着一箱书不肯放,被衙役划伤了手。”
雪粒子扑在窗纸上,她浑身血液仿佛冻住。
这个秘密,连丞相府都无人知晓。
“世子……”“我见过你。”
他松开手,从袖中摸出块麦芽糖,琥珀色的糖块在烛火下泛着柔光,“景和十七年,城西破庙,你抱着半本《楚辞》,边啃窝头边哭。”
糖块塞进她掌心时,她终于想起那个雪夜。
穿玄色大氅的少年蹲在她面前,解下狐裘裹住她发抖的肩,手里攥着块偷来的糖。
“后来我去寻你,”他指节叩了叩她眉心,“你却被丞相府的人带走了。”
茶水煮老了,泛出苦涩。
沈知意盯着他腰间玉佩——与她藏在枕下的那块成双,尾端穗子还是她新换的月白缎带。
“为何留我?”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谢承砚忽然倾身,烛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摇晃,鼻尖几乎触到她额角:“因为……你像我少时偷藏的糖,藏了十年,终于化在掌心了。”
窗外梅枝“咔嚓”折断,惊飞檐下宿鸟。
沈知意后退半步,撞在书架上,《孙子兵法》簌簌掉落。
他弯腰捡书时,发梢扫过她手背,带着雪松与龙涎香的气息。
“明日随我出府。”
他将书放回原处,指尖划过她泛红的耳尖,“去看糖画,如何?”
她攥紧麦芽糖,糖块边缘刺破掌心,甜腥气混着铁锈味漫开。
十年前破庙里的少年,十年后掌兵的世子,原来一首记得。
可她藏在贴身暗袋里的密信,那封写着“双生玉佩,血脉为凭”的字迹,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烛芯“噼啪”爆响,谢承砚忽然抽走她指间糖块,掰成两半。
半块塞进她嘴里,半块丢进自己唇间。
甜意漫上舌尖时,他忽然轻笑,指腹抹去她唇角糖渣:“以后我的糖,分你一半。”
雪停了,月光透过窗棂,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银边。
沈知意望着他眼中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初遇那日他大氅上的雪。
原来有些雪,落在心尖,终会化成春水。
只是她掌心的半块糖,究竟是解药,还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