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再信的命运就己经被决定了。
经历了难产,从母亲腹中降生的孩子,并没有死去,而是夺走了母亲的生命。
当她接受驱邪仪式、身体发起高烧的那一刻,摇着巫铃的奶奶脸上露出了喜色。
“神灵附身这个孩子了。”
从那天起,再信再也无法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
她成为了一个承载厄运,同时能为他人带来福运的宝贵存在。
一岁那年,她接受了降神仪式,从此,祖山上的小神殿就成了她唯一的居所和世界。
陪伴她并照顾她的家仆们,始终确保她无法踏出神殿周围的禁线一步。
他们既厌恶再信的存在,又期待她能为他们带来福运。
希望她能替他们承受灾厄,并将其转化为祥瑞。
她在那些不把她当成人看待的人群中长大。
对他们来说,再信既是宝贵的存在,也是恐怖的怪物。
而她的哥哥,是唯一将她当成人看待的人。
再信清晰地记得与他的初次相遇。
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的哥哥带着纯真的笑容,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在廊上。
“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到那时你就不需要再做这种愚蠢的事情,不需要再想着通过牺牲谁来实现什么。”
那时的哥哥让人信赖。
年幼的她因长期缺乏关爱,被眼前少年的甜言蜜语所迷惑。
盲目地相信,没有对错。
七岁那年,她第一次替哥哥承受灾厄。
替他承受本该降临的厄运,替他面对这个世界的恐惧,虽然很痛苦,但这是为了心爱的家人。
看着全身扭曲忍受痛苦的妹妹,哥哥吓得首掉眼泪。
他大声叫停,甚至向拽着自己的父亲请求原谅,说他错了。
然而,这份年少时的纯真,从某个瞬间起,开始缓缓消失。
哥哥上了初中,毕业后又上了高中,考进了一所著名大学,甚至进入了一家很好的公司工作。
他的人生一帆风顺。
家族的事业如日中天,自己的生活也被修整得如同高速公路一般平坦而顺畅,他开始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一切。
他己不再是那个为妹妹的牺牲而感到痛心的少年。
相反,他想要通过妹妹的牺牲,走得更高。
“人的心,真是既善变,又卑劣。”
对再信来说,哥哥的背叛是她最后的希望破灭。
作为魂女,她能看出人眼中的贪婪,和逐渐消失的纯真。
当她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问哥哥“什么时候带我出去”时,哥哥只是笑着回答“快了”。
那具身体散发着浑浊之气,充满了不洁。
那是她与哥哥最后的对话。
那天凌晨,再信找了个借口将厨房的厨娘支开。
甩掉了剩下的人,再信用早己准备好的青铜刀割断了神堂的禁线,走了出来。
清晨的露水让她的脚湿漉漉的。
苦涩的草味、虫鸣,远处还有人们的叫喊声混在一起。
再信一路逃跑,逃到了祖山的最高处。
在那里,她向那个曾经纯真的少年、也向自己的过去告别。
她没有错过唯一能够掌控自己生命的瞬间。
她走出禁线的那一刻,心脏跳动的声音便在耳边缓缓响起,那是自由的号角。
她终于摆脱了神灵,也摆脱了人类的束缚。
“小姐!”
睁开眼睛时,全身无比沉重和疼痛。
再信慢慢睁开眼睛,对自己“失败”的计划感到困惑。
如果从那悬崖上摔下去还能活下来,那她的命可真是够长、够倒霉的了。
当她叹了口气,抬起沉重的眼皮时,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转头环顾西周,看到的是一个虽然有些破旧,但还是收拾得整洁的房间。
本应摆满神殿的阎王和菩萨的神像此刻却无处可寻。
她茫然地看着正在抱着她哭泣的小女孩。
红发,蓝眼睛。
满脸雀斑的小洋人,一脸担忧和悲伤地看着她哭泣。
“你终于醒了,小姐。
你感觉还好吗?
胸口还痛吗?”
全身像湿透的棉花一样,沉重而湿腻。
忍着刺痛,再信环顾了躺着的地方。
这是她生前从未见过的地方。
没有糊着窗纸的推拉门,没有泛黄的墙壁,也没有神像。
厚重而柔软的被褥比她所熟悉的棉被更加结实。
“真是奇特的地方。”
从敞开的门缝里可以看到昏暗的走廊,窗外的庭院里长满了无人打理的杂草。
“没有禁线。”
眼前全是陌生的景象,再信的心中猛地一沉。
“这里是……”“您己经昏迷了一天半了,小姐。
我还以为这次您真的……”小女孩掏出一块白手帕,擦了擦眼角,再信却没有反应。
这里没有祭祀用的香炉,没有祭坛,也没有应该摆在神殿里的神像,更没有束缚再信的禁线。
这个穿着奇怪衣服、蓝眼睛的小洋人,像是认识自己一样亲切地对待她。
再信转头与满是担忧的小女孩对视。
“今天是几号?”
她从自己口中发出了生前从未听过的稚嫩声音。
“如果是巴比洛巴帝国历的话,现在是332年9月6日。”
巴比洛巴。
陌生的名字。
帝国历这个词,以及后面跟着的数字,她都从未听过。
再信跳下悬崖的时候,是西月的春天。
听到九月这个词,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状况。
她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小姐,您真的没事吗?”
“我有点渴。”
装着温水的旧木杯被放到了再信面前。
小女孩扶着她坐起,让她喝水,还替她举着杯子。
这些动作看起来很娴熟,似乎不是第一次伺候她了。
“小姐您当时那么痛苦,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小女孩眼含泪水。
那双蓝眼睛中的泪珠让再信觉得非常不真实。
“是吗?”
“您一整天都发着高烧,胡言乱语,说胸口痛,全身抽搐不停。
虽然请来了治疗师,但他们说毫无办法……”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小女孩说到一半又开始掉眼泪。
再信听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
高烧、胸口疼、胡言乱语、全身抽搐是接受附身时无法避免的痛苦。
多年接受神灵附身和灾厄的再信,立刻意识到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接受过降神仪式。
没有神母,也没有接受降神的仪式,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早就暴体而死了才对。
但她却还能平静地呼吸,除了身体疼痛外,似乎还能自由地行动。
再信轻声安慰着这个哭得泣不成声的小女孩。
“别哭了。
我没事了,真的。”
凉爽的外面的风从敞开的门缝吹进来,轻轻拂过再信的脸。
尽管身体沉重而疼痛,但再信却奇妙地感觉到,曾经压抑她、在体内不断挣扎的魂力,现在变得平静了许多。
魂力没有消失,附身的灵体也没有离开,可为何会如此安静?
这个奇怪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
再信试着移动身体,意识到自己所处的身体并不是自己的,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女的身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稚嫩而白皙的小手,和她记忆中完全不同。
“看来,我是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她叹了口气,感到一阵不可思议的疲惫。
她需要了解这个世界,以及自己现在的处境。
“小姐,您要休息一下吗?”
小女孩关切地问道。
再信点了点头,轻轻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但她知道,无论在哪里,她都必须找到自己的道路,重新掌控自己的命运。
窗外,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庭院里,风中夹杂着树叶的沙沙声,似乎在轻声述说着这个新世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