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惊蛰夜的山风格外黏稠，五岁的沈云辞蹲在道观厨房偷啃供果，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砖墙上，那影子忽然多出三根手指，沈云辞盯着自己扭曲的倒影，把咬了一半的苹果塞进道童清风掌心，清风低头时看见苹果缺口处渗出血丝。
地窖入口的铁链无风自动，沈云辞顺着青苔覆盖的石阶往下摸，指尖触到某种温热粘腻的液体，三百盏人脸灯笼突然同时亮起，每张面孔的瞳孔都在淌血，他认出最前排的老者正是1998年长江上的舵工陈三泰，那些灯笼的竹骨是用浸过尸油的槐枝扎成。
师父的咳嗽声从头顶传来，沈云辞慌忙躲进空米缸，青崖子的云履踏过地窖青砖，道袍下摆沾着新鲜泥土，老道用桃木剑挑开第七盏灯笼的面皮，露出后面贴满符咒的暗格，沈云辞透过米缸裂缝看见师父从暗格取出半截脐带，那截干枯的脐带上系着与他脚踝相同的玉珏。
子时的梆子声惊起夜枭，沈云辞摸回卧房时发现清风在榻上蜷成虾米，师兄的脚踝爬满青色手印，床底散落着糯米与香灰混合的足迹，西墙传来指甲抓挠声，糊墙的符纸正在鼓胀，凸出个怀抱襁褓的女人轮廓，沈云辞掏出偷藏的朱砂笔在墙面画了只王八，那凸起的人形突然发出轻笑。
五更天练功时分，青崖子罚沈云辞抱子午桩，槐木桩上涂的尸油引来三只饿死鬼，那些鬼物舔舐木桩时总念叨着二十三年前某个生辰八字，沈云辞发现其中一只饿鬼的豁牙与陈三泰完全吻合，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饿鬼们化作青烟钻入他胸口的酆都纹。
午后抄经时砚台突然打翻，墨汁在《阴符经》上洇出个地图轮廓，沈云辞认出这是当年襁褓里藏的黄河防汛图，只不过原本标注龙穴的位置多了个血手印，清风端着药碗进来时踩到墨迹，那些脚印恰好连成北斗形状指向西厢房，两人扒着门缝看见青崖子正对着铜镜拔除后背的肉瘤，每个瘤子裂开都会掉出枚生锈铜钱。
夤夜惊雷劈中千年银杏，沈云辞溜到树下捡拾雷击木，树心里嵌着块民国怀表，表盘玻璃映出的却是2008年的场景，他看见成年的自己浑身是血躺在青铜棺内，棺盖刻着今日偷看到的黄河防汛图，当怀表指针逆跳三格，树根突然缠住他的脚踝，地底传来万千人诵念他名字的回声。
沈云辞挣扎着摸到块冰凉玉牌，借着闪电看清上面刻着云崖子三个字，这是青崖子年轻时用的道号，玉牌背面残留着黑褐色污渍，他用舌尖轻舔尝到铁锈味，西厢房突然传出瓷器碎裂声，青崖子握着断成两截的桃木剑站在雨里，剑柄处缠着的红绳与沈云辞腕间胎记颜色相同。
五更天雨势渐歇，沈云辞装睡时感觉有人掀开他衣领，后颈的北斗灼痕被涂上辛辣药膏，青崖子的叹息混着腐土气息喷在他耳后，老道离开前在枕下塞了块麦芽糖，糖纸是1952年的黄河防汛简报，沈云辞把糖含在嘴里，尝到的却是长江水的腥咸。
晨课时清风顶着黑眼圈打盹，沈云辞用朱砂在他脸上画胡子，师兄惊醒时撞翻香炉，香灰里浮出张完整的人脸，正是昨夜地窖灯笼上的陈三泰，青崖子罚两人清扫藏经阁，在《尸解仙考异》的书页间发现半张船票，票根日期是2012年12月21日，目的地栏用血写着罗布泊。
当晚沈云辞梦见自己变成江心浮尸，额间铜钱被青崖子换成智能手机，黑白无常在岸边首播捞尸，孟婆端着奶茶问他要不要续杯，倒悬的东方之星客轮从云层钻出，船头坐着啃鸭脖的牛十三，那个总在地府大门值班的鬼差朝他挥手，腕间戴着的正是今晨消失的雷击木手串。
五更鸡鸣撕破梦境，沈云辞摸到枕下多了把铜钥匙，钥匙齿痕与西厢房的门锁完全吻合，当他蹑手蹑脚靠近那扇贴满封条的木门时，听见墙内传出打算盘的声音，某个苍老的声音正在计算功德值，提到沈云辞三个字时算珠突然崩裂，青崖子的脚步声从回廊尽头传来，带着长江水特有的潮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