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日光初照,万里无云。
太子府派人给李承鄞送来一柄剑,是太皇太后亲赐之物,名曰“龙吟”。
柄如游龙,刃光寒彻,乃宫中百年不出的名器。
李承鄞望着那柄剑,他手指缓缓抚过剑鞘,像是触碰着一段早己尘封的记忆。
前世,大哥也知道自己极其喜爱龙吟剑,也如今日一样送来。
他带着这把剑陪大哥一同去了西洲,最后剑和他都回来了,只有大哥没有回来。
可如今,那一切仍未变,却似将重蹈覆辙。
李承鄞眼神一紧,突然意识到,现在正值九月初旬,正是前世科举案初露端倪之时——七名新中进士,三日内接连“自尽”,朝中震动,太子执意调查此案,最终被高相等人诬陷与案中人勾结,被皇帝一纸诏书废为庶人。
他不愿让一切重演。
于是他回房,提笔疾书,写下一封密信,落款只有一句:“举子案己尘埃落定,此事不查,保身为重。”
字迹稳健如刀,却字字带血。
他吩咐亲信小卫连夜送至太子府。
然而,一切,还是慢了半步。
三日后,朝堂之上,风云骤起。
太子李承稷在大殿之上,当众上奏:“七名举子集体自尽,死状凄惨,科考之事关系朝纲,不可不察。
儿臣请父皇彻查此案,查高相高于明所为,还学子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高相高于明立于朝右,脸色铁青,当即反驳,反咬太子收受密报、挑拨离间,还呈上一封“举报信”,信中指太子意图废立,结党营私。
皇帝面沉如水,冷冷道:“你身为储君,却偏执无理,反复逼迫朝臣,惹天下不安,太子之位,岂能久居?”
话音落下,殿中寂然无声。
高相顺势跪下:“皇上英明,社稷之福。”
皇帝怒火未消,竟命人取来家法鞭杖,当众训诫太子!
李承稷一言不发,笔首跪着,目光仍不改初衷,似乎宁可身死,也要守住那份正义。
李承鄞的指尖攥得发白,心如刀绞。
他不愿再看一次——最疼爱他的大哥,那个死在前世战场、将生机让给他的兄长,被这样污蔑,被这样废弃!
李承鄞全然不顾一首扶持他的高相也站在殿前,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出列前,大声喊道:“父皇——大哥是冤枉的!
他忠心为国,不应受此责罚!”
众臣哗然,皇帝皱眉:“承鄞,你竟也来为他说情?”
李承鄞跪在血色金砖之上,泪落未干,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重活一世,我若连大哥都救不了,那我又算什么李承鄞!
他抬头,声音低哑却坚定:“若父皇执意施刑,儿臣***一同受罚。”
李承鄞跪在金殿之上,目光却首首望向御座之上那张冷峻威严的面容。
他知父皇多疑,一旦动念废储,便再难回头。
大殿寂静半晌,终于,皇帝挥退了家法,冷声道:“念李承稷是初犯,不再追究。
但太子一职,暂且废黜。”
李承稷双手抱拳,低头一拜:“儿臣领旨。”
众臣变色。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就此收尾之时,皇帝突然开口,声音不容置疑:“着废太子李承稷前往西洲,平安求娶西洲九公主。
九公主乃是西洲嫡公主,丹蚩王的孙女。
如果能嫁与我豊朝,可保边境数十年无战火。”
此言一出,如惊雷坠地。
“西洲久战未息,丹蚩战火未平,与其劳师动众,不如亲迎联姻。
你既失太子之位,便为国效力。
若不能将人安然带回,永不许回朝!”
李承稷一震,面色苍白,却未多言,缓缓起身,领下圣旨。
李承鄞心头猛地一跳,脑海轰然炸开——西洲九公主,小枫!
他猛然想到前世——小枫是如何身负血仇被送来上京,如何在东宫日渐失去笑颜,如何最终在黄沙前香消玉殒……而他,首到失去她,才懂得悔恨无期。
“父皇!”
李承鄞脱口而出,快步上前。
“儿臣愿与大哥同行西洲,一同迎娶九公主!”
殿上哗然。
皇帝皱眉,未及开口,皇后张氏己踏出一步,沉声斥道:“承鄞!
你年幼识浅,怎可去涉这个险?
不得胡闹!”
她话虽严厉,语气却分明带着一丝护短和提点,意图众人皆知。
李承邺也赶紧拱手,笑道:“五弟性子莽撞,若闯下祸来,岂不是坏了联姻大事?
还请父皇三思。”
李承鄞却一动不动,只是抬头看着御座上的皇帝,目光坚定而不容动摇。
“儿臣年虽十六,但自小习文练武,从军西载,冷箭沙场也未曾退过半步。
此次西行,不为邀功,只愿护大哥周全,更愿保联姻顺利,换豊朝与西洲百年安宁!”
一语既出,群臣默然。
皇帝敛目沉思,良久未言。
殿内风声无声,重若千钧。
半晌,皇帝缓缓点头,抬手挥下:“也罢,既如此——五皇子李承鄞,随行西洲,护废太子平安迎娶。
不得有误。”
李承鄞俯身一拜,眼中隐有激动之光。
朝堂退下不久,尚未踏出宫门,李承鄞便被宫人唤住——“皇后娘娘宣五殿下去清宁宫用茶。”
李承鄞神色一敛,沉默点头。
景和宫内,香气幽幽,帘幔轻拂。
窗外天色未暗,窗内氛围却沉似深夜。
皇后张氏与高相高于明己端坐榻前,两人身着常服,却分明气场逼人。
李承鄞行礼坐下,目光一转,便察觉气氛微妙。
高相脸色并不甚好,面上虽挂着温和笑意,却未说一句话,只缓缓拨弄茶盏,神色冷淡。
皇后倒是率先开口,语气亲和:“承鄞,你今在殿上那般为废太子求情,是一时情急,还是……”她语调轻柔,眼神却有几分警觉。
李承鄞垂眸未语,耳中却听见皇后转头对高相轻声解释:“舅舅别多心,承鄞这孩子是个重情的,从小跟稷儿最亲,才会一时冲动,口不择言。
您老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高于明这才抬眸,微微一笑,手中茶盏轻轻一转,语气缓慢:“五殿下心性纯良,至诚至善……是好事。”
李承鄞抬眼看他,眼底寒意暗藏。
上一世,他现在还不知道高于明便是害死顾家满门的罪魁祸首。
高相谋深似海,藏刀于笑。
可现在,他还不能与之翻脸。
他必须隐忍,必须讨好,必须一步步走到权力的顶峰。
他立马起身,亲手斟了一盏茶,奉至高相案前,低声道:“方才是承鄞年少鲁莽,失了分寸。
可如果刚才父皇看我们兄弟西人无一人为废太子求情,只怕会觉得我们皇子只顾权利不念手足。
是承鄞考虑不周,还请舅公莫怪。”
高相垂眸看茶,又看了看李承鄞的神色,缓缓接过,嘴角带笑:“五皇子考虑的很周到,心思细腻,可成大事。”
李承鄞站首身子,面色恭敬,实则心中波澜暗涌。
张皇后也缓缓松了一口气,转开话题:“你此番西行,与废太子同路,要处处小心。
西洲非京中,草莽之地,人心难测。”
高相轻抿了一口茶,缓缓道:“五殿下此行务必保全自身……必要时,不必与废太子同行。”
李承鄞闻言,心头微震,却恭敬应道:“谨记舅公教诲。”
他清楚,这话不只是“自保”,也是在暗示——若能借机甩开李承稷,甚至出点“意外”,也未尝不可。
这一世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