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幽暗沉寂。
祠堂内,几支蜡烛在神龛两侧静静燃烧,烛火摇曳,少年跪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睫毛在火光中投下淡淡的阴影。
雨滴顺着屋檐滑落,一道声音响起:“糊涂!
程家那案子岂是你能掺和的?
那是私通罪!
你可知这其中的凶险,稍有不慎,那是要把你自己性命搭上的!”
余栩尧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余霆闭了闭眼,“好一个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可知此事牵连甚广,并非都如你所想那般黑白分明!”
少年依旧端正跪于地,眼神却的望向祠内中年的男人:“老师蒙冤入狱,若我手旁观,那便是不忠不义之人。
老师待我恩重如山,此为忠之所在。
而见不公而不为,有违道义,此为义之不存。
既受老师父亲教诲,当以忠首为本,义字当先,断不会因畏惧而弃之不顾。”
女童怯生生地站在祠堂门口,探着脑袋看着里面的父子两人。
清澈的眼眸中满是疑惑与不安,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
余霆微微叹气,语气稍缓和了一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良久才道:“宫里放出消息,皇帝己下令,不日程家男丁皆要被充军发配至云州,女眷则没入掖庭或充为官奴。”
余栩尧僵坐在地,原本握紧成拳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下来。
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
少年满脸的震惊与悲痛。
余霆看着沉浸在悲痛中的儿子,心中亦是愁绪万千。
目光移向祠堂内的陈旧蒲团,那蒲团己经有些磨损,如今好友身陷囹圄,却只能明哲保身。
余霆沉重地叹了口气,语气稍严肃地说道:“我己然命人将你在刑部大闹的事情妥善压了下去。
现如今并无证据,若是贸然行动,只会让事情愈发糟糕。
此事,你切不可再掺和其中。
从今夜起,你就在祠堂里好好地给我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祠堂一步!”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身边的小厮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逐渐远去,只留下被雨幕笼罩着而变得模糊朦胧的祠堂和背影显得有些孤单的少年。
夜雨悠悠,余栩尧只觉跪了良久的膝盖有些发酸。
过了半晌,半掩的木门被一双轻柔的小手覆上后缓缓打开,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原本紧闭双眼的少年,听到木门轻启的声音,忽而转头望向门口,原本带着的一丝惊讶的神情,似乎看到来人后很快被温和所取代。
女童穿着一件简单素雅的棉布裙,绣有几朵淡淡的梅花裙摆己经被雨水打湿,贴在她的小腿上,头发也被雨水润湿,几缕发丝贴在额头上,但她似乎并不在意。
余栩尧微微侧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用一种几乎不易察觉的动作,向她招了招手,说话声显得有些无力:“只只来了。”
女童轻轻捏着裙摆,走到他身侧,屈膝缓缓蹲下,小声地唤了声:“阿兄。”
余栩尧轻嗯一声,目光柔和地落在女童被雨水打湿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上,许是刚刚站在门外偷听,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抬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贴在脸上的发丝拨到耳后,稚嫩的面容在烛火的加持下也愈发清晰起来。
余栩尧问道:“雨夜寒凉,不乖乖在屋里待着,怎么还偷跑出来了?”
“我己经好几日没有见到阿兄了,阿兄去哪了?”
余言枝也没等他回答,在确认身边跪着的人没有责备自己之后索性就坐了下来,余栩尧见状道:“裙摆湿了,别坐地上,当心着凉。”
随即伸手拿起自己身边的蒲团,让她坐下。
身旁的小姑娘似乎是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才靠着他轻声开口:“阿兄,我以后是不是再也吃不到程伯母做的荷花酥了,是不是再也不能同婉儿一起去假山后放风筝了,程伯伯也不能再教我下棋了对吗?”
“你平日要阿娘百般劝说才肯去下棋,今日倒是主动提起来了?
怕不是贪嘴和贪玩?”
余栩尧闻言,挑了挑眉。
“我才没有,若能天天见着他们,就是下棋下到天黑,我也是愿意的。”
她也不是不喜欢下棋,不过是因为每次与那个长得有点好看的国公府小公子贺裴桉对弈时,心中仍不免生出几分紧张。
小姑娘爱面子,又不甘示弱,无数次的交锋,无数次的落子,与贺裴桉的对弈似乎总以她的失败告终。
小小的内心受到了大大的伤害,无论怎么劝都不想再去了。
“那我何时才能见到程伯伯?”
身边的小脑袋挤了挤又问道。
她虽年纪尚小,但是她不傻,这几天母亲不让她出门,兄长也见不到,程家的事府里的下人也都在传,她也能猜到七七八八,但对幼小的她来说,只知道以后这样相处的时间变少了,甚至是没有。
余栩尧心头似有什么东西堵着,许久才柔声道:“放心吧,这天不会太久。”
“我会保护好婉儿和伯母。”
说话时,女童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子坚定。
这天夜里,余栩尧好似做了很长的梦,他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庭院,老师和师娘正坐在棋盘两侧,旁边站着两个小女娃,正好奇地观望着。
他立于老师之前,心怀敬仰。
老师说:“棋局之中,每一步皆需慎思明辨,能教人遇事不慌,冷静自若。
面对纷扰,能守心如止水,不为外物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