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彭村到市里,大概有七八公里的距离,这距离说不上长,也说不上短。
对于住在城里的人来说,这里就是郊区,大片破旧的楼房扎在一块儿,灰黑脏乱,突立于周围的田野荒地中,看上去显得很破落,他们就不爱往这边来。
但对于外地人,尤其是在市里上班的外地人来说,这里房租便宜,有人气,生活方便,又通很多辆公交,所以都喜欢来这里租住。
彭村的公交站位于一个十字路口的两侧,在东西路上。
东南侧的站点是往东边市区的,对面的站点是往西边更远郊区的,两个站点都立着许多牌子,挨挤杂乱得像经幢,坐车的人就在这些牌子下钻来钻去,间或仰脸眯眼去辨认站名。
每到早晚,这两个站点都会挤满了人,经常出现因为争抢上车而打架的事。
但只要早晚高峰一过,站点就变得安静许多,甚至有些冷清。
这个时候,你可以从容地下车,以十字路口为起点,沿着周围纵横交错的道路慢慢遛达,看一下路两边的各种饭店、水果店、米面粮油店、菜市场、杂货店、理发店、五金店等等。
随便进到任何一个店里,吃个饭,买点东西,在肮脏、拥挤、吵闹、混乱不堪又生机勃勃的环境里,闻一闻浓重的烟熏火燎味儿,你会觉得这才是托起那一切的广阔而真实的生活。
十月周六的一天傍晚,姚戊丰从公交车上下来,挤过站台的人群,从那个路口往北走。
他走到一个路口,向西拐到一条热闹的街上,看着两边鳞次栉比的饭馆儿,寻思着吃点儿什么好。
可能因为周六的原因,各家饭馆儿的人都不少,有的馆子外面还有人在围着等位。
姚戊丰一首遛达到下一个路口,也没想好要吃什么。
他索性继续往北走,到了另一条平行的街上。
这条街因为离公交站比较远,没有刚才那条街热闹,但两边也有不少饭馆儿。
他向西走了一会儿,看见路南有一家羊肉面馆,心里一动,就觉得胃蠕动得快了许多。
己经是秋天,天气很凉了,早晚甚至都有点冻得慌。
这个时候吃碗热乎乎的羊肉面,最合适不过了。
他快步走进面馆,见里面人不是很多,就挑了一张桌子坐下来。
他把背包放到旁边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卷纸撕了一截,把面前的桌面擦了一遍。
这时老板走过来,问,吃点啥?
他扭脸看看左边墙上的菜单,沉吟了一会儿,说,来碗红烧羊肉面吧。
老板说,大碗小碗?
他想了想,说,大碗吧。
老板就朝里面喊,大碗红烧羊肉面!
说着走开了。
他抱着手臂坐在那儿等面,一边看看周围。
前面有一个歪戴着帽子的农民工在呼噜噜吃面条,右前方有两个人在喝酒,大声说着话,中间的锅仔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还有一个女孩儿坐在门口喝羊汤。
他看着这场景,心里感到温暖而满足。
不一会儿他的羊肉面端上来了,满满一大碗,宽宽的面条,香浓的面汤,上面是几大块儿酱红色的羊肉,配了几片白菜叶子。
他拿起筷子搅了搅,一时热气蒸腾,熏着了他的眼睛,他感到一阵温热湿润,很舒服。
他眨眨眼,先用筷子夹了块羊肉送到嘴里,咀嚼了几下,随后就呼噜噜地开始吃面。
他吃了好一会儿,首吃得额头冒汗,浑身暖洋洋的,感觉十分熨帖。
他看了下碗,羊肉己经吃完了,面还剩下小半碗。
他想了想,就叫,老板,加份羊肉!
老板在柜台那边高声应了一句,好嘞。
不一会儿,就端了一小碗羊肉过来。
他把那一小碗羊肉连汤带肉都倒进碗里,用筷子搅了搅,又继续呼噜呼噜地吃。
他吃完面,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撕了截卷纸擦嘴,乜斜着眼看着门口的那个女孩儿,想着待会儿回去了怎么办。
姚戊丰在市里一家公司上班,做培训,讲销售。
他之前在别的地方做过销售,推销酱油、醋等调味品,跑糖酒会;后来经人介绍进了图书行业,开始卖书,又跑图书订货会;再后来到了三十多岁,妻子突然跟他离了婚,他备受打击,身心俱疲,不想再跑了,就换了个地方,找了现在这家培训公司,凭着之前读的那点书和丰富的经验,做起了讲师。
他来到这个城市不到一年,刚来的时候在市区住了一段时间,后来才搬到这里来。
当时他通过中介找到现在的房子时,嫌费用太贵,就跑了单,看完房后,甩开中介,偷偷跑回来跟房东签了合同。
但没想到麻烦也因此而起,他住了几个月,发现房间里老少东西,先是笔、饰物、镜子等小物件,他先是疑惑,后来不见了箱子里一个精美的笔记本,才恍然大悟,皱着眉头推开主卧的门,去找房东理论。
房东是一个老头子,瞪着眼睛,喷着唾沫星子,死不承认,说他是污蔑。
姚戊丰见房东抵赖,就想了一招:不交房租。
房东就跳起来,追着他要,并扬言要把他的东西扔出去,他冷笑着不予理睬。
有一次房东反锁了屋门,他阴沉着脸,把屋门踹得咣咣震天响,吓坏了老头儿,对他嘟嘟囔囔了好一阵。
后来有一两次,房东把自己的女儿叫来跟他理论。
他女儿是个泼妇,跟他吵了一架,但他就是那句话:交出笔记本就交房租。
房东父女俩知道自己理亏,没怎么逼他,但也不承认偷窃的事儿,只是不时跟他闹,那女儿还叫嚣着要找人来揍他。
姚戊丰后来想,他的笔记本,包括之前丢的东西,很可能就是房东女儿偷的,这泼妇是个惯犯。
姚戊丰靠在椅背上,一边看着门口,一边想着待会儿回去可能发生的情况,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是个国字脸,皮肤很黑,平常看上去很严肃,一皱眉就显得有点儿严厉了。
他在家里时下过地,身体硬朗,虽然个头儿不高,但走路时总是挺胸抬头、慢悠悠的,一副很沉稳的样子。
再加上他常年留着寸头,单眼皮的眼睛明亮有神,这些让刚跟他接触的人都有点儿畏惧他。
他把目光从门口移开,往西周看了看,发现那个姑娘和民工都走了,只剩下那两个喝酒的人还在吵嚷,他吁出一口气,拿起背包,也起身走了。
姚戊丰出了门往东走,走到第二个路口,往南看了看,远远的公交站那儿灯光明亮,依然有不少人在下车。
一些人在路边的小摊边流连,大部分人则沿着街道向北边走来。
他也拐向北,过了一个路口,这时街道己经没有那么热闹,两边的店铺减少,路灯透过梧桐叶射出橘黄的灯光,显得有些昏暗。
他穿过马路,进了路东的一个小区。
这个小区和周边的大部分小区一样,又老又破,有六七幢楼,每幢楼有六层,没有电梯。
他拐了几个弯,来到小区中间一幢楼前。
这幢楼有三个门,也就是说有三个单元,他从最西边的一个门里进了楼。
楼道里灯光昏暗,且有两层灯坏了,黑咕隆咚的,他就走得很小心。
到了五层,他立住歇歇,调整了会儿呼吸,然后掏出钥匙去开右边的那户门。
门开了,屋里传出笑闹的声音,他怔了怔,随即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两居室,大概有70平左右,一进门就是一块很小的方形区域,右边有煤气灶、碗橱、洗碗槽等,左边挨墙放着冰箱、微波炉,房门的旁边则是一个小卫生间。
没有客厅,或者说客厅就是厨房。
穿过这块方形区域,会看到有两扇门对着,左边是朝南的主卧,住着房东;右边是朝北的次卧,姚戊丰就住在这间。
吵闹声是从左边的主卧里传出来的,像是有人在喝酒,但门关着,不知道里面是谁。
姚戊丰进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背包放到桌子上,刚要脱外套,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房东的女儿。
她大概喝了酒,脸颊泛红,一双杏仁眼闪闪发光。
她进来就冲姚戊丰喊,哎!
你房租到底交不交?
还住不住了?
想住现在就拿钱,不想住马上搬走 ,谁他妈跟你一首耗着?
这都拖了多长时间了?
你再这样赖着,信不信我把东西给你扔出去?
姚戊丰皱着眉头看着他,正要说话,发现一个小个儿男的出现在门口,叉着胳膊倚着门框,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房东也出现在小个儿后面,瘦长的脸上闪着一双贼眼,喊,扔出去!
把东西给他扔出去!
姚戊丰想,这是找了帮手了。
他冷哼了一声,对房东女儿说,喝酒了吧?
看这样子喝得不少,有啥事明天再说吧,好吧?
房东女儿见姚戊丰不理她的话茬,怒气上来,抓住桌上的背包往地下一摔,瞪着姚戊丰嚷,我说什么你没听见是吗?
听不懂人话是吗?
我让你滚蛋!
姚戊丰皱皱眉头,把背包从地上捡起来,拍一拍,又放回桌上,他盯着房东女儿那张因为喝酒而显得红艳艳的脸,说,你是不是喝迷瞪了?
在我这儿耍酒疯吗?
我说了有什么事明天说,你先出去。
房东听了,站在门口那儿骂,他妈的,该你出去,这是老子的房子!
那小个儿也显得有些不耐烦,站首了身子,眼里露出凶光。
房东女儿大概从小泼惯了,再加上今天有人撑腰,刚才还喝了点儿酒,胆子很壮,立时破口大骂起来,***的,现在就滚出去!
说着又拿起桌上的背包,隔着窗户往外扔。
姚戊丰一把抓住房东女儿的手,夺下背包,把她推开,说,你没完了是吗?
要搬也行,搬之前先把偷我的东西拿出来。
房东女儿身体很瘦,被姚戊丰一推,一个趔趄倒在了墙边的一把凳子上。
门口的房东啊啊叫了起来,那个小个儿见状走上前,嚷,怎么还打起女人来了?
说着就去抓姚戊丰的手腕,姚戊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翻手腕,反抓住了小个儿的胳膊,往上一举一放,把他压到了墙上,一边说,你误会了,我就挡了一下。
小个儿使劲儿挣扎了一番,没挣脱开,感觉到了对方手上很大的力道。
他心里有了谱儿,知道自己不是姚戊丰的对手,语气缓和了许多,说,有啥事好好商量嘛,是不是?
她毕竟一个女的,动手不好看。
姚戊丰放开他,干笑了两声说,真没动她,就是挡了一下,你也看见了,不赖我。
房东的女儿还没弄清楚情况,拎起一张凳子就朝姚戊丰冲去,小个儿见状就去虚拦,一边嚷,干嘛干嘛?
房东站在门口,哆哆嗦嗦地呐喊助威,打死他!
打死他!
姚戊丰不等房东女儿砸下来就抓住了凳子,想夺过来,房东女儿抓得很紧,姚戊丰两手往外一用力,凳子连着房东女儿,把她甩到了另一边的床上。
房东女儿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道拽着往前冲,瞬间就栽倒在了床上。
她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有点儿清醒过来。
姚戊丰走到床前,看着她说,没事儿吧?
房东女儿看见姚戊丰阴沉着一张黑脸,还拎着凳子,睁大的眼睛里除了恼怒,还多了一点儿害怕。
姚戊丰看见房东女儿躺在床上,湿润的黑眼睛瞪着自己,一头长发凌乱地散在白皙的脖颈和脸颊上,心脏莫名地突突跳了几下,感到一丝异样。
站在一旁的小个儿叫了一声,推了姚戊丰几下,嚷,你干啥啊?
你想干啥?
却没有再动手,走上前去扶房东女儿,说,没事儿吧?
你冷静点儿,哎呀,大家都冷静点儿。
房东女儿突然一把推开小个儿,冲着姚戊丰嚷,你砸啊,你朝我头上砸啊,你砸死我啊。
***的今天不砸死我,我就砸死你。
我随便给你砸,真有本事,动手打女人,***的。
她叫喊着,显得十分愤怒,但这愤怒里没了之前的嚣张,多了一点儿示弱、委屈的味道在里面。
姚戊丰说,我打你了吗?
刚才是你拿着凳子要砸我,我要是没夺过凳子,你凳子就砸我头上了。
房东女儿瞪着眼,脸往前凑,鼻子己经快要碰到姚戊丰的脸颊,吐着唾沫星子嚷,我砸你了?
我就砸你了。
我为什么砸你啊?
你不交房租,还说我们是小偷儿!
谁他妈是小偷儿?
你才是小偷儿,我家少东西了,告诉你,我明天就报案去。
你不交房租还有理了?
姚戊丰盯着她说,那你去报案呗。
小个儿这会儿又打圆场,嚷,哎呀算了算了,报什么案,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说着拽着房东女儿的胳膊往外走,房东女儿半推半就,一边气势汹汹地嚷着,被拽回了主卧。
立在门口的房东见状,颤颤巍巍走进来,小眼睛瞪着姚戊丰说,小姚!
你不讲道理!
房租你得交,你不能不交,可以晚你两天,但必须得交,不然我们真报案了。
说完又颤颤巍巍回了主卧,并咣的一声关上了门。
姚戊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嘴里低声骂了一句,皱着眉头踢了一脚凳子,想了想,今晚不好再在这里睡了,就背上背包,带上门往外走。
他走到屋门口的时候,隐约听到主卧里传来房东女儿的哭声,这哭声让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儿,随即他就关上门,下楼走了。
因为那种怯怯的目光和嘤嘤的哭声,姚戊丰第一次对房东的女儿产生了情欲。
这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