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淅淅小雨,夹杂着淡淡清香却又带着刺骨冷冽的风向游人拂过。
雨不大,却能让人湿身,撑伞的人缓步于闹市,哪怕不曾出银一两,但逛逛也好。
也有未撑伞的人跑到别人客店中躲雨,亦或脑子抽了在大雨中漫步,格外煞眼。
有楼上人户对淋雨之人大喊:“小兄弟,空中有雨你为何不避?!
小心着凉落了病根子!”
那人满脸的落魄,在雨中却更显孤寂,他听到了别人说的话,仿佛要在大雨中发泄却又克制自己的情绪般抬起头大声道:“我喜欢的姑娘未曾喜欢过我,又何尝不是件悲事?”
语气中亦带着失落之意。
上户人家大笑,“被喜欢的姑娘婉拒确实令人伤悲,但天没塌下来,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
早些回去吧!”
说罢,闭关窗户,情啊,令人捉摸不透,他不是什么大善人,也没必要开导痴情之人。
那雨中人或是感受到有些冷意将他心头之热浇灭,在雨中停顿片刻便孤然离去。
但日后少不了今日所见之人的话题。
饶是这样的趣事,洛城倒是常见。
今年逢春便是每三年一次的乡试,届时众多小县里的秀才纷纷来到洛城参与考试。
城南小巷现在正值深秋,门前大树叶己枯,叶随风而落,铺满了这个有些破旧的小院。
枯叶众多,杂草遍布于墙角。
这间小院多年未曾住人了,这时生锈的门锁被打开,木门受力被推开,下一刻,多年未曾修理的木门便支离破碎的散在地上。
顿了顿,一位白袍书生带着他不多的行囊跨过了门槛。
进入院内,他轻微打量了一下,尽是破败之色,暗自叹息,赶路己经累了,现在还要收拾这间破败的小院。
没抱怨什么,在休息片刻便开始收拾,总不能今晚睡这干草上。
得体寒就老实了,他没钱治。
少年身材修长,但略微消瘦,走起路来有股悠然气质,他的脸庞轮廓线清晰分明,鼻梁高挺而精致,眼睛清秀而明亮,在搭配上一袭白衣,修养的体,远看就一翩翩公子。
但白袍邹邹的,袖袍处有三两个破洞,再加上脚下麻鞋己被磨破,难免不显穷苦之色。
少年收拾完时天己黑,他躺在床榻上,下面是他铺的干茅草,干了一个时辰,难免有些疲惫之色。
从行囊中拿出薄的,旧的,起球了的被褥,随手披在身上,不久,意志便被强烈的困意打败。
少年叫苏太平,来自十万大山里的一个小村子,他是孤儿,却是整个村里最聪明的小孩。
村子穷,多户人家都养不起他,所以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八岁那年,他被村里唯一的教书老人收养,那老头明明半步入土,可他的思想却如意气风发的少年。
听村里人说,他以前在朝廷里当过大官呢!
可现在那老头死了,村子也没了。
那老头总在他耳边念着凡间民安,总想着心怀天下,盼着天下万世千秋。
有一天许是苏太平听烦了,反问一句:“可现在不就是天下大平吗,我们明明活的好好的。”
老头倒是怔住了,如秋夜里的古井般深邃又平静的眼睛有那么一刻黯淡了几分。
看了看苏太平,才发现他比自己还高了。
原来自己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十年前。
呵呵呵,原来这么久了。
原来天下己经大平了!
他老了,不记事了。
可天灾来临时何人心怀过他们,天下就没有平过!
可笑吧。
明明朝廷每年都派人来收税,明明每年都有人来抓人徭役。
可村子出事了,他们就跑的远远的,生怕被殃及到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没有任何征兆,村子里的人一个也没跑掉。
山体滑坡,吞噬村子的一切。
他们没时间跑,也跑不了。
他们被泥石淹没,他们说不了话,西肢被乱石划破,呼到鼻子里的全是泥水,他们无可奈何,只能清楚又绝望的等待死亡的到来。
他们得多痛苦啊?
明明走之前还好好的,明明走之前还举全村之财力供他远赴洛城参与乡试,可一场天灾毁了苏太平对未来的一切幻想。
这件事情传遍了周围各县,而发现的人,是去县府派去收税的。
可笑吧。
苏太平回去过,他替尸骨未寒的乡亲送了终,替邻家的总是向他要糖吃的小姑娘埋了骨,替发现时只有半截身子的老头送了魂。
老头是在高洼的山洞里找到的,他是被饿死的,也许是渴死的。
他死了还被野狼叼走了下身,或许是知道肉老,大方的给苏太平留了半个身子。
老头临死前在想什么呢?
或许他盼着官人会来救他们,又或许盼着有仙人能平了这天灾。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
苏太平不知道,因为他没见过。
也许到最后他对自己的盼望无果,或许他不奢望有人来平了天灾、有人来救他们,他只求有人发现他们,可是,世人终究是让他的期盼破灭。
他死在了对世人的期盼中,生前那双深邃又平静、仿佛能看穿人心思的眼睛,在他死时却灰暗无比。
也许是叹息,也许是失望。
但他知道,老头眼中还藏了一抹对苏太平期盼。
可正是这炽热的期盼,让苏太平总是逃避,时刻躲避他慈爱的目光。
他可没有什么狗屁远大抱负,没有老头那开太平的遥远思想。
他该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
他不能说!
他想的是,平平淡淡陪老头过完下半生,送走老头,一生平平淡淡。
也好,不是么。
........................苏太平半夜是被冷醒的,他坐起身子,抱紧双臂裹着被子试图取暖。
他透过木窗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心中满是悲戚。
他起身在黑暗中胡乱摸索,颤着手把油灯点亮。
其实苏太平是半个瞎子,他的眼睛除了半米之内能勉强看清,半米之外就是个瞎子。
因为他只能大概看个轮廓。
(相当于现在近视1000度加极致散光。
)此时被乌云掩盖的明月显露而出,银白的月光如细纱,轻轻覆盖大地,每一寸都浸透着柔和的银辉。
但在这寂静的夜晚,如水般洒下的月光,给这座孤院带来了一丝凄凉。
在纸上苏太平轻坐在脏乱、长满苔藓的台阶上,仰头看着那轮清清冷冷,独显孤寂的明月。
眏着院旁的枯木,伴着清风将红叶点点打落。
一滴轻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用拿笔的手把那滴泪轻轻抹去。
就像,轻轻的离开了家。
良久,苏太平在纸上落笔写下:“不堪红叶青苔地,又是凉风暮叶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