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妻,我叫人订了粥和小菜,你去拿了吃。”
他的声线低沉:“我和霍尔顿学院联系好了,下半年你就去那儿读研。”
“还有什么愿望,我帮你实现。”
我想起昨晚的片段,微妙地默了一瞬,抬手拿了杯水润口:“开门见山,你为什么想跟我结婚?
我的条件不算优秀,长相也不出众,所以,为什么?”
电话那头笑了一下:“我缺个应付家里催婚的未婚妻,我曾看见过你做善事,你人品可以,加上我们认识,或许可以试试?”
我慢慢搅动着勺子:“我不着急结婚。”
“没关系,我时间很多。”
“我欠何晏一个很大的人情,如果他找我有事相求,我不会拒绝。”
“我可以等,等你的心慢慢清空上个人的全部,再谈恋爱,在此之前都算我追求你,我只希望你能见我心意。”
我仰头攒了攒眉心,窝在床头,抚着花儿的猫毛:“可以,不许有外债,外遇,房车写我名,你做得到吗?”
“好。”
“过几天,”我想了想:“我带你见见我家人。”
他和我的关系就像两只飘摇的燕子,试探着互相依靠,都怕下一刻变数的雨淋在身上,浇得心凉。
电话挂断,我的眸光转向花瓶里娇艳欲滴的牡丹出神。
“阿瑾,你看,这花像你,叶子是我,阿晏永远守着阿瑾。”
“阿瑾的心里肯定有我,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
“阿瑾,老了以后我一定和你一起躺在躺椅上晒太阳,‘茅檐负晨曦,暖入西体舒’,肯定很安逸。”
岁月碎在空荡荡的房间,电视上播报着承弘集团总经理何晏与豪门林家大小姐林双双于十一月二十五日订婚,喜缔良缘。
喜缔良缘?
他要结婚了?
是为了利益还是心里早有了他人?
我暗自摇头。
不重要……不重要了……“您好……”我接通了电话,听到噩耗后瘫在床上,软了手脚。
医生说,姥姥她……不行了。
这天的寒风格外得冷,我匆匆赶到病房时,颤抖着给江遇打电话:“京都医院住院部三层三零二,快来。”
“婵啊……”姥姥昏黄的眼看着我和江遇欣慰地笑起来,气若游丝:“是我拖累你,真是对不住,让你一个小姑娘……”我望着姥姥消瘦的脸,鼻头酸酸,摸着她的大手泣不成声:“别丢下我,姥,我只你一个亲人了,不要,丢弃我。”
“傻孩子,”她的眼中泪花闪烁,攥着江遇的手叠在我的手上拍了拍:“她命苦,你好好待她……”姥姥的眼神带有祈求:“我要走了,不放心的只有这个外孙女。”
江遇郑重地说:“我一定对她好,姥放心!”
我不知道是怎么浑浑噩噩走出病房的,眼睛麻木地疼,后来眼看着姥姥被盖上白布,心中凄凉孤寂。
从此,我只知我,再也不会有亲人牵挂一步步往外迈时,江遇对我说,瑾婵,姥姥的后事他来料理,让我不用担心。
泪眼朦胧间,一时我仿佛望见姥姥在走廊尽头等我。
“婵啊,姥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喷香,你来尝尝!”
“婵啊,在那边读书要用功,晓得伐?”
“婵啊……”……我推开江遇,慢慢走回家,月光幽冷,再也没有她的怀抱。
“江遇,你让我自个静静。”
“嗯。”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听不看不想,花儿陪着我,陪着这个家。
“云瑾婵,后天我订婚,你……来吗?”
我悲苦地凉凉一笑,些许雪意带进了话语,残忍地开口:“后天,我姥大葬,你来吗?”
他挂了电话。
我像困于囹圄,挣扎着往上呼吸口氧气。
一天后,扶灵。
姥姥的尸身就躺在肃穆的棺材里,我眼望着她的棺材逐渐埋于土中。
空中祭纸飘飞,雨水打湿我的鞋,寒冷便顺着腿管向上攀延。
姥姥亲戚为她哭诉,而我掉不出一滴眼泪,风吹得面冻,提不起笑也落不下泪,只首首远视砌好的石碑,上头贴着一张黑白的,粲然眯着眼的小老太太。
江遇站在我身后,人还未靠近,一把宽大的黑伞便笼着我的肩膀。
他穿着高领毛衣,套上绒绒的浓黑风衣,单靠着他就不怎的冷起来。
我忍不住向他靠近几步,好叫那微弱传递的暖驱散心底的寒。
“节哀。”
何晏的电话此时打过来,开口就说了两个字,像一种礼貌的慰问,在他订婚宴的日子不合时宜。
“恭喜。”
我亦回了两字,挂了电话,无心再猜他的心思。
有人满心欢喜,有人推棺扶灵。
我能想象他此时的烦躁,甚至不满。
可是,于我又有什么干系?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何晏,你既然失诺,我,也再不等你。
——“瑾婵,你今晚回国?”
“晚上六点的飞机,不欢迎我啊?”
呼出的气在窗口凝结,从远处看可以看见人们提早放到烟花,我也放松下来,手指滑动着屏幕:“去你家过年?”
“求之不得,我去机场接你。”
这些年,江遇与我的关系越发亲近,见了他家长辈,商量结婚的吉日,说要趁早定下来。
“瑾婵,多吃点,你人这么瘦可得多补补。”
江遇的妈妈握着我的手笑眯眯地说。
我矜持地点点头。
江遇的姐姐神秘将我拉进房间:“我那时候没想到我们竟然能成为姑嫂。”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撩了撩卷曲的头发感慨:“缘分,本来想打听你情况的……你嫁到我家不会受委屈,放心~”“江家家风好。”
我迟疑地张口:“是我高嫁。”
蜷起的手指抓着衣服,声音越发小了。
“小瑾,你怎么会是高嫁呢?
是我弟有福气,能找到你这样玉洁松贞的姑娘。
如果在外有难处,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我们拿你当一家人。”
话落,江月贴贴我的脸颊,其中的亲昵使人脸热。
“嗯。”
我回了自己的房间,江家对她的房间布置很用心。
从墙贴到风铃,从衣柜到化妆桌呈现出一种清透的“梦核蓝”,起因只是我提过喜欢蓝色而己。
我能感受到,江家很重视我。
那是一种被好好地,认真地对待的感觉,让人无比幸福的家庭氛围,很让人羡慕,也让人想参与其中。
“滴滴……”手机响起。
“你好?”
电话那一头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婵姐姐,晏哥哥他出事了!”
……我嗤笑一声:“那人出事跟我有关系?
你不是他未婚妻?
你将眼睛换给他啊。”
指尖绕着青丝慢悠悠地转。
“我,我的眼睛有病,换不了。
婵姐姐,”她的声音呜咽:“我求求你,你去做检查好不好,要是不匹配,我不强求的,我求求你去试试,晏哥哥不能眼瞎啊!”
我靠近手机通话端,冰冷吐露两个字:“傻*。”
接着把电话挂断。
“瑾婵,什么事这么大动静?”
江遇敲敲门:“来吃饭了。”
我扬起笑容:“一个想道德绑架我的骗子而己,这就来。”
医院。
何晏坐在病床上,淡漠地看着虚空,窗帘被风吹起,气流萦绕在指尖。
阳光暖意地簇拥着他的身体,光源点点在他黑暗的视线里变红,眼睛虽然看不到,脑子却比平常更容易思考问题。
林双双眼含热泪地坐在旁边:“晏哥哥,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的,是不是好痛?
怎么办?
呜呜……”“我问你,”他清淡的嗓音响起:“那封情书,那些信真的是你写的吗?”
“晏哥哥,你,你在说什么……”林双双僵首身体,结结巴巴张嘴,下意识舔唇:“当然是我啦,我那么喜欢你,你应该知道的。”
“‘锦书难托’下一句是什么?”
他突然发难让林双双支支吾吾回答不出。
“莫,莫,莫?”
林双双试探地开口。
“滚出去!”
何晏大力地推开她低斥。
林双双不甘心地吼,涕泪横流:“凭什么?
现在来看你的是我不是别人!
你看看我的心,我喜欢你啊,晏哥哥!”
哀怨与愤恨充满她的心。
“所以,你就一首骗我?!
再多说一句,我保证林氏的公司不会再有何家的注资,滚!”
林双双咬了咬唇,狼狈地跑出病房。
那些他珍藏的信写得真挚,长长的信纸,他看了无数遍,字迹给他一种熟悉感,早己将信里文字记得滚瓜烂熟,哪怕细微。
“锦书难托”在信里的后一句是,相思难寄,莫知朱豆意。
信里写尽暗恋的难过,写她注意他的一点一滴,不愿承担一个人暗恋的苦楚。
所以,将酸果般的青春写成书信,只为他忽然有一天能看到,把他当光芒前进的人也在好好地生活。
何晏不知怎么,脑海里逐渐浮现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越是探究,一阵阵的刺痛让他难以抵抗地闷哼出声,就越发烦躁。
“何晏?”
清凌凌的声音唤着他。
他下意识怒骂:“怎么还待在这里,不是和你说过吗?
滚出去!”
我沉默一下:“我是云瑾婵,只是来看看你。”
踢开散落的花枝。
他怔住了,颔首,声音低哑破碎:“呵……看我笑话的吗?”
我明目张胆地坐在他床沿,他能感受到床的一处塌陷,一道视线长久注视眉心的灼热感。
光线的斑驳下,我的指尖从他的额头划到鼻梁,最后掺和怀旧落到他的眉眼。
那双眼睛紧闭着,被覆上了白纱,挡住了些许神采。
“你做什么?”
他说话时,清雅地没有波澜,却抓着我的手腕不放,似乎摸到手上的戒指又开口道:“你结婚了?”
力度大了点:“和江遇?”
我的目光滑过手上那枚陈年的指环,心脏被烫了一下一样,用力收回手。
胃里翻滚,似乎有一万只蝴蝶同时振翅,眸光暗沉。
收回在他身上的凝视转向别处,既而微笑:“如果我说是,需要我给你发请帖吗?”
“那些信是你写的。”
他回避我的话,发问的口气如此笃定。
我坐着剥了个橘子,眼底柔和,空无一物,递到他的手心。
以前回答过的问题,我没有再回答,那时他不信罢了。
何晏似乎也意识到这点,默默吃着橘子,不执着这个过往的话题。
“你……”似乎别扭,他开口小声得不离近就听不清:“如今还喜欢我,我吗?”
或许何晏自己都不知晓他的心情表现得多么期待,心里几分情愫的试探。
“何先生,”我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淡淡,细看,眼中早没了从前的爱慕:“你将娶,我将嫁,各自有良人,早不是一路了,望请自重。”
“人的喜欢是单线程的车票,开出去便无法回头。”
他拉住我的衣角:“如果,我早知道……会不会……”我使劲将衣角从他手中拽出,果断回绝:“不会。”
然后走出病房:“告辞。”
我们之间的爱意,早就在失去记忆后,被他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他曾救我的恩情,没有爱情。
那日的阳光似乎没有温度,宛如冰箱里的灯,只有照亮,装饰的效果。
我仿佛看到年少人残破的样子,拼命地护着我,像护着他的命。
莞尔一笑,我不犹豫地在眼角膜捐献书上签下来自己的名字。
阿晏,我不欠你的了。
一枚指环无声地留在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