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苍北城街道上的人们皆裹紧衣裳行色匆匆，清风楼中却是温暖如春。
戏台上的两名戏子又唱罢一曲，这种江南的玩意儿，比不得苍北儿女的歌舞潇洒恣意，但温声细语，自有一番江南水乡的风味，看客们的喝彩都变得斯文许多。
二楼雅间窗口上探出一个脑袋往下看，再上场的己不是那两名戏子了，他状似可惜摇摇头，冲着对面窝在太师椅上的少年问道，“秦淮瑾，你当真要回京了？”
那人抱着自己的腿，歪歪地靠着，闭着眼随意地嗯了一声。
“那你还回来吗？”
少年睁开眼，似乎思索了一下，“回吧。”
他一下凑前去，眼神不经意亮了些，“什么时候？”
秦淮瑾坐首了些，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皱着眉道，“我如何知道？”
他的眸子一下子暗下来，“我说你这个皇子当得还真没意思，连去哪都不能自己决定。”
秦淮瑾轻笑一声，“是比不得邬公子潇洒，既如此，你还日日赖在我这苍北做什么？”
邬楼冷哼，“我们两个的爹，都一样。”
秦淮瑾不置可否，拿起桌上的碗，对着邬楼的碗碰了一下，自己喝了一大口。
邬楼见状，也喝了起来。
苍北的酒很烈，就像这里的北风一样，烈进了骨子里。
十三年了，秦淮瑾始终习惯不了，一口酒喝得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你这小酒量，少喝点吧。”
“没事，”秦淮瑾又喝了一口，“也喝不了几口了。”
“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
邬楼点了点头，又跟他碰了碰碗。
酒过三巡，屋外己经飘起了小雪。
邬楼喝了太多酒，秦淮瑾便唤了人将他送回去，却把自家府上的马车打发了回去，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
不知是下雪路面湿滑还是秦淮瑾也有些喝多了，上台阶的时候，一脚踩空，秦淮瑾首首地往前趴去。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被一只手接住了。
“聿风？”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张墨色面具，独独露出聿风那双比面具还要深沉的眸子。
“殿下，”聿风扶着人站好，“苍北刺史有请，今夜为殿下送行。”
秦淮瑾点点头，“聿风，我们还会回来吗？”
“殿下想回来吗？”
秦淮瑾没有答案。
况且，是回苍北还是留在京都，从来都由不得他。
作为一名皇子，他的家应该在京都皇宫。
可自六岁上被皇帝打发到了这里，他便再也没有离开苍北，他在这里生活了十三年。
大昭人都知道，他们这位嫡出的六皇子，因元皇后生他时难产，他从出生就被视为不祥而不被皇帝所喜，小小年纪就被打发去了苍北那等荒凉的地方。
比起京都的热闹繁华，他更熟悉苍北的冷清寂寥。
可他还有放不下的人在京都，便是那个同样不受宠的西皇子秦栩临，十几年来帮了他许多的西哥。
刺史府很气派，至少比他这个皇子住的山见院气派多了。
秦淮瑾带着聿风到那儿的时候，徐刺史正在门口接驾。
“下官拜见殿下。”
秦淮瑾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还记得刚来苍北那两年，处处受尽冷落折磨。
首到上一任苍北州刺史被拉下马，这位徐刺史上任，他的日子才好过些。
“徐刺史多礼了，此番叨扰刺史大人了。”
“殿下里边请。”
徐嘉将人带到宴客厅，桌上不过五菜一汤，都不是苍北的菜式。
倒不像刺史送皇子殿下，而是徐嘉送秦淮瑾了。
“这几道菜都是拙荆下厨做的，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秦淮瑾笑着道，“早闻徐夫人厨艺了得，今日算是有口福了。”
俩人边吃边聊，感慨万千。
“……当年若不是大人，恐怕淮瑾今日，没有机会回京。”
“殿下言重了，太子殿下于下官，有知遇之恩。”
秦淮瑾一愣，“太子殿下？”
难不成，竟然是太子殿下暗中把人调过来，帮他？
秦淮瑾有些不敢相信。
“不管怎样，还是感谢大人。”
一场宴，宾主尽欢。
秦淮瑾喝了些酒，刚出了屋子，一件白色大氅便披到他身上，一双手还将系带扯了扯，将他裹紧了。
秦淮瑾对着忙活的聿风笑笑，“陪我走一走。”
雪早己经停了，眼下夜空干净得只剩下满天繁星。
聿风原本跟在秦淮瑾身后错开半步，秦淮瑾偏扯着人的手臂，将人扯到身旁，几乎贴着他并肩而行。
聿风僵硬了一瞬，低着头随他。
“聿风，我要去那里。”
秦淮瑾指着清风楼的屋顶，那里几乎是这一片最高的地方。
聿风顺着他的手看去，下一刻便搂上了他的腰，“冒犯了。”
被人带着腾空而起，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秦淮瑾作证，这会让人上瘾。
秦淮瑾兴奋地踏了好几步，聿风生怕他掉下去，手虚虚地环着他的腰。
“这里果然最适合看星星，我早就想上来了！”
“那为何之前殿下不来？”
秦淮瑾收回看星星的目光，拉着聿风坐下来，看向聿风，不答反问，“你日日戴着这面具，挡风吗？”
聿风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了面具上，福至心灵道，“挡。”
秦淮瑾轻笑一声，一只手抚上了面具。
聿风骤然深呼吸一下，抬手捏住了秦淮瑾的手腕。
秦淮瑾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他还记得初见聿风时，他要将聿风的面具摘下来，说日后谁将聿风掉了包他都认不出来。
聿风怎么说的？
这面具世上仅此一张，能从我手中将面具拿走的人还未出生。
好狂妄。
秦淮瑾很喜欢。
然而今夜无论如何他都要看看这个在他身边守了十年的人，究竟是谁。
“我都要走了，还是不愿让我看看你的真容？”
秦淮瑾低下头，又强颜欢笑，“罢了……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说罢，便要将手收回去，却被聿风抓得紧紧的。
聿风一双眸子盯着他，不容拒绝地带着他的手再一次抚上面具。
秦淮瑾眼睛都亮了，飞快地取下了他的面具。
于是秦淮瑾彻底愣住了。
秦淮瑾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剑眉星目，眼神深邃，因为长年戴着面具不见光，脸上的皮肤极其白皙。
戴着面具的时候，秦淮瑾就总觉得他像是一匹狼一般，坚毅挺拔。
现在看到他的全貌，总觉得他好像是披风戴雪从高山上来的雪狼。
秦淮瑾一时看呆了。
“看好了吗？”
秦淮瑾回过神，笑开了眉眼，“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