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高悬,焊死天穹西角,酷炎煮沸流云。
村外,阡陌纵横成龟甲,泥块干缩,裂隙张牙舞爪,仿若旱魃狰狞的笑纹。
麦苗恹恹,失了翠色,细弱茎秆在热风里抖索,梢头几点残绿,是濒死的不甘。
塘底皲裂,如旧梦碎成万块,往昔盈盈的水光,只剩几洼浊泥,干涸的螺蛳空壳散落,似被弃置的残甲。
井绳寂寞悬垂,水桶探入,捞起的不过几声空洞回响。
村舍檐下,燕巢空置,啾啾雏声早被旱风揉碎,只剩老燕绕梁,焦灼地盘旋,觅不见一丝润泽,徒留满目的焦渴,煎熬着大地生灵。
这个昔日富饶的村落,此时此刻,却也满目疮痍。
田野间没有了孩子们欢乐笑声,屋檐下的狗子们也都无力的趴着,似乎诉说着大旱后的悲凉。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身姿骏拔,身影却被落日拉得又瘦又长,好似旷野间一抹孤伶的墨痕。
麻衣粗粝,蹭着他满是尘灰的脖颈,那是旱田慷慨馈赠的沙砾,此刻细密黏附,勾勒出奔波的疲惫。
他不停的走,不停的咳嗽,向着不远方的家走去。
“母亲,你怎么哭了……”才踏入房屋,少年便看到这一番景象。
他的母亲不知听没听见,低着头沉默不语。
陡然间,他的目光瞥向了坐在一旁凳子上的父亲。
准确的说,这不是他的父亲。
早在他出生那年,他的亲生父亲便因病而故。
母亲迫不得己改嫁,嫁到了这里。
“父亲,父亲,母亲怎么了?
母亲怎么哭了?”
少年焦急的询问,他猛地拽住父亲的衣袖,双眼瞬间瞪大,瞳仁中似有两簇火苗蹿起,灼人的焦急呼之欲出。
父亲用力的甩开他的双手,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冰冷的话语从嘴间露出,“陈凡,我就实话告诉你,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没有义务养你,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把你养到现在,可是你知道吗?
一年前,你染上奇病,为了吊着你的命,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可是你的病却是愈加严重,今年又大旱,你让我这个家庭怎么活?
你好好看看,他们都己经瘦得皮包骨了。”
说话间,他指了指畏缩在角落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童,男孩和女童瘦脱了形,面皮蜡黄,皮包着骨头,坐着都打晃。
“从今日之后,我也不需要你再叫我父亲,这个家也没有你的位置。”
陈凡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双眼微红,他望向西周。
母亲泪水落下,坐在凳子上不曾言语。
妹妹弟弟躲在角落,双眼空洞无神。
而站在眼前的这个“父亲”,双手背负而立,似乎在望着他,又似乎望着远方。
时间悄然流逝,昏黄的落日余晖透过窗隙照在陈凡的脸上。
此刻的陈凡像是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面向母亲跪了下来,重重的连磕三下,血液从额头流了下来,“母亲保重”,陈凡缓缓说出。
随即,他也走到“父亲”眼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嘴皮微动,但未曾言语。
最后他也看了一眼弟弟妹妹。
从怀里掏出一颗果子给到他们手里。
此刻的陈凡,双腿像灌满了铅,但是他坚强的拖着沉重的身体,迈出了门槛,离开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家。
十步,他离开了家。
百步,他离开了村子。
五百步,他到达了田野与森林的交界处正准备继续决然前行,他还是猛地回头望了一眼这个熟悉的地方。
回首时,村子蒙着昏黄的尘,炊烟早断了,屋舍歪歪斜斜,沉默又破败,在暮影里瑟缩。
少年眼眶泛红,泪在打转,终是咬咬牙,转身迈向未知,把满心悲戚,遗落在这曾经温馨的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