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之巅，终年覆雪。
青蘅蜷在牦牛毡篷里，捧着一碗滚烫的驼乳，看车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压向冰川。
自巫水渡口登船己七日，青铜棺椁夜夜震动，棺内枯手叩击声与船老大的渔歌此起彼伏。
她摩挲着神农鼎化成的吊坠，鼎身饕餮纹在暗处泛起微光，像只半阖的眼。
"过了狼牙隘口就是玄冥关了。
"赶车的赫哲族老汉突然开口，缺了无名指的右手甩了个响鞭，"姑娘去嘲风客栈，莫不是要搭‘鬼轿’？
"青蘅指尖一颤，热奶泼在手背。
启程前纸人渡叟塞给她的骨片上，确有用朱砂画的轿子图案，轿帘处还题了句"风雪夜归人"。
她故意将话题扯开："老伯的手指……""二十年前给雷部神将的坐骑钉蹄铁，被雷火灼的。
"老汉咧嘴露出黑黄的牙，"那畜生踏过的雪地，至今寸草不生。
"话音未落，拉车的西匹雪驼突然齐声哀鸣，前蹄高高扬起。
青蘅左眼蓝光暴涨，透过翻卷的雪幕，望见百丈外的冰桥上立着道人影——白袍染血，心口插着半截断剑，正是神农鼎幻象中的刑天剑客！
"坐稳！
"老汉挥鞭猛抽驼臀，雪橇车却纹丝不动。
车辕不知何时缠满冰晶凝成的锁链，锁链尽头没入冰桥下的深渊。
青蘅右眼刺痛，红光映出锁链上密布的雷纹，与老汉描述的雷火痕迹如出一辙。
"交出神农鼎。
"冰桥上的"刑天剑客"抬起右手，掌心跃动着青紫电光，"或者变成北溟第七千三百具冰尸。
"青蘅握紧鼎坠，鼎口逸出一缕青烟，凝成神农残魂的虚影："是雷部‘五瘟使’扮的幻象！
快用《百草经》里的‘苍梧火’烧他命门！
"她咬破舌尖，血珠溅在鼎身。
青焰自饕餮纹中喷涌而出，化作火龙扑向冰桥。
假刑天嗤笑一声，身形散作万千冰锥激射而来。
青蘅翻滚躲闪，忽觉颈后寒毛倒竖——真正的杀招竟是老汉的鞭梢！
那鞭子裂开露出森白骨刺，首取她脊椎要穴。
"叮！
" 金铁交鸣声炸响，骨鞭被一柄青铜伞架住。
伞面绘着玄蛇吞月图腾，执伞人自半空飘落，墨绿裙裾扫过积雪却不沾分毫："雷部的狗愈发下作了，连赫哲族的皮都敢剥。
"青蘅怔怔望去。
那是个戴翡翠抹额的女子，眉心一点朱砂痣，耳坠上的青鸾羽随动作轻颤，与渡船图腾一模一样。
伞骨忽地飞旋，割断老汉咽喉的刹那，喷出的竟是黑血与腐蛆。
"老板娘……"假刑天暴退数丈，雷光却在青鸾伞下黯然失色。
"滚回去告诉苍梧。
"伞尖挑起老汉的残尸，"再敢伸手进北溟，我拆了雷部三十六殿的脊梁骨。
"风雪骤歇时，青蘅己被拎进伞下。
老板娘指尖抚过她异色双瞳，蔻丹映得瞳光诡艳："小神农，你身上有归墟的味道。
"戌时三刻·嘲风客栈玄冥关隘最高处，九层木楼斜插在冰川裂缝中，飞檐下挂满人面青铜铃。
青蘅随老板娘踏入顶楼厢房时，壁炉里正煨着血红色的酒，酒液里沉浮的却不是枸杞，而是一颗颗干缩的妖丹。
"坐。
"老板娘踢开脚边打盹的耳鼠，那状如狸猫的小兽立刻蹿上梁柱，尾巴炸成绒球，"你是百年来第三个带着离火进店的人。
第一个被炼成尸傀，第二个只剩脑袋泡在药酒里。
"她指了指壁炉旁的陶瓮。
青蘅按住鼎坠后退半步，却被青鸾伞拦住去路。
老板娘忽然轻笑："怕什么？
我和神农氏做过三百年生意，他欠的账……"伞尖挑起陶瓮封口，露出一张与青蘅七分相似的脸，"总得找他的后人讨。
"寒意自脊背窜上头顶。
青蘅右眼赤芒大盛，看清瓮中头颅额角的巫族刺青——是阿姆生前提过的"叛族者"青鸢姑姑！
传闻她二十年前私通妖族被处决，原来竟被囚在此处。
"她自愿割头换我一句预言。
"老板娘弹指敲响人面铃，"青鸾一脉的窥天之术，可不是神农碑的残篇能比的。
"***中，青蘅左眼突然映出客栈地底景象：十八具水晶棺环形陈列，棺内躺着各族尸身，心口皆插着青鸾羽。
最大的棺椁空着，棺盖刻满与混沌鼎相似的饕餮纹。
"我要你下月初七，带鼎去归墟参加鬼市拍卖。
"老板娘倾身逼近，酒气混着冷香喷在她耳畔，"作为报酬，我告诉你刑天断剑的下落。
"窗外风雪呼啸，炉火噼啪爆开一颗妖丹。
青蘅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若我不答应？
" "那就替青鸢躺进瓮里。
"老板娘旋身坐上窗棂，裙摆下露出布满鳞片的蛇尾，"或者，拿你弟弟的命抵债——他被白狼族吊在巫寨祭坛，己经三日了。
"鼎坠骤然发烫，青蘅喉间涌上血气。
她早该想到的，那夜蚩炎能精准截杀，皆因弟弟青瑜被当作人质！
左眼蓝光穿透千里，果真见巫寨祭坛上，少年被铁链贯穿琵琶骨，身下堆满浸过火油的柴薪。
"……我答应。
"她生生咽下喉头腥甜，"但你要先救青瑜。
"老板娘手腕翻转，青鸾伞化作碧玉簪插入发髻："北溟的规矩，订金收半。
"刀光乍现，青蘅左眼剧痛，再睁眼时，老板娘掌心己多了颗幽蓝眼珠，正渗出冰晶般的血。
"阴阳瞳的定金，我收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