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蝉鸣声最盛的时候，绸缎庄后门的铜铃再次响起。
苏棠正在后院漂洗丝线，听见动静时，靛青染料溅在裙摆上洇开大片水痕。
她攥着湿漉漉的帕子跑出去，正看见陆明叙倚在老槐树下，手里晃着个油纸包。
“苏姑娘的泥娃娃昨儿摆在书房，连我爹都问是从哪寻的巧匠。”
他挑眉笑着展开油纸，露出两块撒着桂花蜜的定胜糕，“礼尚往来，尝尝京城来的点心？”
糕点的甜香混着槐花香飘来，苏棠望着他袖口新换的月白锦缎，金线绣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忽然想起昨夜在云锦里发现的小字，耳尖发烫，低头接过糕点时，瞥见他腰间多了枚青玉螭纹佩。
“少监今日不换泥人了？”
她捏着帕子擦手，目光不经意扫过后门晾晒的布料。
陆明叙却从袖中取出匹半臂宽的织金锦，暗红底色上用孔雀羽线绣着百鸟朝凤，尾羽处还缀着细小的珍珠：“这次换锦绣姑娘亲手绣个香囊。”
锦绣指尖刚触到锦缎，就被珍珠的凉意惊得缩回手。
这等贵重的料子，用来做香囊实在奢侈：“少监莫要打趣，我只会些粗陋的女红。”
“前日见姑娘收布时，叠得比账房先生的账本还齐整。”
陆明叙忽然凑近，锦绣闻到他身上换了龙涎香，“而且……”他故意拉长语调，“姑娘昨日摸云锦时，指尖在针脚处停了三次。”
锦绣猛地抬头，正对上他促狭的目光。
原来自己昨夜对着云锦反复研究双面缂丝针法的事，竟被他瞧出端倪。
她咬了咬唇，从木箱里翻出个素白缎子的香囊坯子：“若不嫌丑，三日后取。”
接下来的三日，锦绣几乎将所有闲暇都耗在香囊上。
她照着陆明叙带来的织金锦纹样，用金线在素缎上勾勒凤凰轮廓，又学着双面缂丝的技法，在夹层里藏了朵用茜草染过的干槐花。
绣到第三日傍晚，后巷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锦绣姑娘！”
陆明叙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慌乱，玄色锦袍沾着泥点，发冠歪斜，“快随我走！”
锦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手腕往巷口跑。
暮色里，她看见数十匹快马冲进绸缎庄，领头的人举着明晃晃的腰牌——是北镇抚司的人。
“他们盯上了织坊新贡的料子。”
陆明叙将她护在墙角，呼吸扫过她发顶，“你家中可还有其他去处？”
锦绣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这几日他带来的锦缎，那些精巧得近乎奢侈的纹样。
原来那些“新试”的布料，从一开始就带着隐秘的危险。
她攥紧藏在袖中的香囊，低声道：“城西破庙，我知道条暗道。”
夜色彻底笼罩江南时，两人躲在破庙的砖墙后。
陆明叙脱下外袍裹住她颤抖的肩膀，月光透过漏风的窗棂洒进来，在他眼底碎成星子：“别怕，有我在。”
锦绣望着他染血的袖口——不知何时受的伤，却一首没吭气。
她小心翼翼摸出香囊，塞进他掌心：“还没绣完，但……”“己经很好看了。”
陆明叙低头轻笑，将香囊贴身收好。
他身上的血腥味混着龙涎香，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等这事了结，我带你去看真正的云锦坊，那里的织机，能织出会流动的星河。
庙外传来犬吠声，锦绣忽然抓住他的衣袖。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还有陆明叙低沉的安抚：“睡会儿，天一亮就安全了。”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锦绣在陆明叙的怀抱里醒来。
他的外袍还裹在她身上，香囊却不见了踪影。
庙门外的石板上，留着半枚沾血的青玉螭纹佩，和一朵干枯的槐花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