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锈锁
梅子黄时的雨总带着股发酵的酸味,夏小满踩着青苔斑驳的石阶推开老宅院门时,檐角铜铃正被风吹出零落的呜咽。校服裙摆洇着深一块浅一块的水痕,像极了父亲病号服上蔓延的药渍。
三天前那通电话来得猝不及防。班主任在早读时轻拍她肩膀,走廊尽头的阳光白得发虚。"你妈妈来电话,夏总工在工地晕倒了。"她记得自己当时还攥着没默写完的《赤壁赋》,钢笔尖在"寄蜉蝣于天地"的"蜉"字上戳出个黑洞。
"小满?"母亲的声音从二楼飘下来,混着樟脑丸的气息,"把堂屋的八仙桌罩布掀了,你爸的CT片压在玻璃板下面。"
她应声时瞥见镜框里的全家福。十五岁生日拍的合照上,父亲工装纽扣系到最顶一颗,母亲旗袍盘扣却松了两粒——这个细节此刻突然锋利起来,如同CT片上那些灰白断层般令人不安。
阁楼木梯比记忆中更陡了。陈年松木在脚下发出细弱的***,每踏一级都能震落簌簌尘絮。父亲入院后,母亲坚持要整理老宅"去去晦气",可当夏小满掀开防尘罩时,二十年前的旧物分明维持着原封不动的秩序。
纸箱里整整齐齐码着高考复习资料,1998年版《建筑工程验收规范》被透明胶带缠裹得棱角分明。她弯腰去搬最底层的箱子,突然被金属反光晃了眼。铁盒盖上"南浔镇儿童福利院"的字样正在霉斑间挣扎,锁扣处还粘着干涸的蜡油。
楼下传来瓷器的碎裂声。
"没事,药熬干了。"母亲蹲在厨房收拾砂锅碎片,鬓角白发在蒸汽里微微打卷。夏小满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空着——那枚戴了二十年的金戒指,此刻正躺在当铺绒布上等着被称重。
阁楼铁盒在深夜发出无声的召唤。夏小满用发卡撬开锈蚀的锁扣时,窗外的雨突然砸在防雨棚上。盒内整摞票据被红绳捆扎着,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女子抱着襁褓立在福利院铁门前,杏色旗袍与她此刻身上那件病号服有着相同的竹叶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