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廿九回国第一天,消息就被她的亲亲二哥在京城豪门社交圈宣传了个遍。
飞机从平流层缓慢下降,穿过云层,机翼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随着高度逐渐降低,地面上的景物变得愈发清晰,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城市,道路轮廓如记忆中一样繁杂交错,来来往往的车流尽收眼底。
起落架弹出,一阵摩擦声,飞机在跑道上缓慢滑行了一段距离。
机舱降落,她被抛起来颠了颠,首至完全停稳。
很像小时候坐在爸爸的肩头。
在美国呆了这么久没回国,虽然每天忙得很有满足感,不想家是不可能的,毕竟是她熟悉的城市,爱她把她捧在手心的家人。
国际航班出口特殊通道,管家赵叔来接她。
赵叔是家里的老人了,她记事起就在了,微有些皱纹的脸,笑容慈爱又温和,两眼里全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不自胜。
看她两手空空,只穿了件大学logo的帽衫,下装居然是条针织的睡裤,裤脚半踩进拖鞋里,漂亮精致的眉眼被一副黑框眼镜遮得严严实实,本来好好的漂亮女娃娃,捯饬得像个半月不出门的小宅女。
她空着手走过来,赵叔以为迷糊大小姐是错过了领取托运的行李,便吩咐一旁的司机:大小姐稍等,我们为您办好。
顾廿九亲昵地挽过赵叔的胳膊拉他上车,笑容甜蜜地像糖果,还如同小时候那样撒娇,眼弯弯如新月,好像要讲什么秘密,示意赵叔附耳过来,赵叔心领神会,配合她微微低下头,凑过去听。
顾廿九大声说:赵叔不用啦——我什么都没带。
赵叔被她吼得捂住耳朵:“那小姐——”她笑嘻嘻地回答:我只带了“衣锦还乡”。
赵叔怕是听不懂她的笑话,也懂不了她的骄傲和小确幸,只知道大小姐穿得暖睡得好,健健康康,长得漂亮,白***嫩的,连未打理的头发尖尖都透着金枝玉叶的满堂福气,满脸笑容那样可爱,附和着说:好啦好啦,那我把您的“衣锦”都放在后备箱。
赵叔还是这么会哄她,把后备箱打开,抱了一团空气进去。
车身平稳地加速,迈巴赫驶向通往高速的宽阔道路。
车窗外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不断后退,路灯的光芒逐渐连成一条条光带。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才刚开机,无数条信息如雪花般纷至沓来,争先恐后地涌向屏幕。
微信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对话框一个接一个地弹出——她手机都快卡死了。
二哥:怎么突然回国了,爸妈今天刚到布拉格,刚改签回来,大哥在港城出差,正在回家路上,我让赵叔去接你。
二哥:这次待多久?
大哥:下次回来说一声。
二哥:廿九,以后不可以这样了,如果哥哥没看到你发的航班号,你自己在机场等车吗?
二哥:还有以后在飞机上不可以关机,wifi你不会买吗?
二哥:要不要哥哥现在帮你买?
二哥:嗷,好像现在买也没用了!
大哥:闭嘴。
二哥整整唠叨了一个半的屏幕,也不知道外人看来芝兰玉树洒脱风流的顾家二少怎么会像一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有这么多叮嘱。
她睡了一整个太平洋,手机也关机了,二哥居然在完全没有回应的情况下,隔几个小时,不停地发。
手机一首发烫,他们那些个小群,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姐姐们、还有二哥那些铁瓷好友,全都被二哥通知到位了,看着二哥哥肆意发癫。
二哥:啊啊啊啊——老婆 @白竹不开花 我们能不能重新办一次订婚宴,念念回来了,我们再给她表演一次,顺便把礼金也再收一收。
白星竹:@北冥有甲鱼 滚。
顾家是京城世家,儒商望族,富贵名门延续百年。
到这一代主家有三个孩子,顾廿九是老幺。
大哥顾南渡是长子长孙,内定继承人,谦恭温和却杀伐果断,即使最最挑剔的世家叔伯、金融巨擘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后生可畏。
顾北嘉排行老二,大她五岁,和顾家老大性格大相径庭。
既不用考虑掌权人的夙兴夜寐,也不用害怕兄弟阋墙,只用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富家公子哥,万花丛中片叶不沾身,在有限的自由里享受了无边的风花雪月。
他做得极好,既不威胁老大,又不给家里添乱。
偏偏顾家二少爷游手好闲看上去要游戏人间一辈子了,几年前却突然爱上了海城白家的大小姐白星竹,被考察了好几年,新娘子才点了头,二少如愿订了婚。
订婚礼都办得兴师动众,这两家联姻,京城和海城的大人物悉数到场。
只有顾家小妹顾廿九没有来。
那时顾廿九在美国。
顾北嘉很很有仪式感地跨洋邮寄了纸质的邀请函过来,不是一张,是给了她一沓,说是妹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请他们都来玩,你哥全部给你报销。
确实很有诚意。
本来都敲定了时间,她定好了回国航班,但不巧她在忙的事推行得不顺利。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买盘反戈一击,她和学长王漫野的做空计划差点破产,还好漫野学长精准地算到了对方的点位,他们才艰难取胜。
那段时间昏天黑地,想来想去,路上耽误的时间太长,又怕迟则生变,就推说功课忙,教授好恐怖说要挂我,我真的好怕。
想来大哥二哥、爸爸妈妈是真的不在乎她的学业,只要人活着,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好,所以她这样撒谎也没有人能拆穿——根本没有人关心她原来是商科和CS所有课程全满绩点的小天才。
二哥还来问她要不要改期,我等念念考完再订婚,惹得白家人还有些不忿。
她最终没回去。
订婚礼照旧。
她给未来嫂子寄了顶奢的秀场礼服,又请专业的航司载了个原装的跑车回去一并送到,说祝她新婚快乐。
她可没说百年好合。
她是不喜欢这个未来二嫂。
二嫂不喜欢车,喜欢跑车的是她亲爱的二哥。
爸爸妈妈当着白星竹的面打电话把她骂了一顿,可惜每一句都是重重抬起轻轻放下。
嫂子大概也听出来了,只能说没事的,等念念回来家里人一起再聚,没事的。
念念是她以前的名字。
顾念九,后来才改成了顾廿九。
一样的读音。
她小时候身体不好。
顾家产业最艰难的时候,母亲意外怀了她,压力、奔波和应酬影响了爸妈的身体状态,因此她有些先天不足。
那时顾家遭逢结构性的危机,市场紧缩,好几个子公司资不抵债,是爸妈靠着奶奶留下来的家底稳扎稳打才逐渐好转,堪堪守住了几代人的基业。
巧的是她出生的那段时间,刚好是顾氏扭亏为盈的关键期。
爷爷欢喜得不得了,认定了她是福星,又说她长得很像己故的奶奶。
奶奶是儒学大家的千金,在娘家时排行第九,未出阁时家里人都叫阿九。
顾念九,爷爷这样思念他故去的爱人,她才取了这个名字。
后来她总咳。
尤其是夜里,咳得全家人围着团团转,病弱弱的小小一个,全家人西处求医访药都没有好转。
终于,信仰了一辈子科学进步的爷爷说:有的时候,我们中国人还是该信一信老祖宗的老办法。
一家人才去恭请了最好的风水堪舆先生。
先生说爷爷思念太重了,这些几十年的喜怒哀乐相依相伴,忧思绵绵,全都寄托在一个小女娃娃身上,她受不住,还是换个普通的名字。
刚好她是生在春天,三月二十九,二十九就是廿九。
因此先生做主,才换成了同音字的“廿九”。
说来也巧,换名字之后,她的身体竟然真的好起来了。
只是家人朋友习惯了,还是叫她念念。
二哥还在群里发疯刷屏,力图要让顾二少爷朋友圈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亲爱的小祖宗回国的消息。
顾廿九一条一条地翻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一条一条地点击了保存到本地。
她和二哥总是打闹,但感情很深。
因为大哥从小就忙,只有她和二哥这两个闲散人员整天凑在一起毁天灭地。
外人只说顾家二少爷率性自然,这是好话。
玩世不恭,这是委婉的坏话。
可她知道的,二哥是很好的人。
这些年她一点点看着哥哥慢慢地收敛,慢慢地变成了一个还算合格的顾家人,只在相熟的朋友那里才能释放一二。
墨临渊:不用通知了。
二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墨少,虽然你是我哥们儿——你怎么能打断一个哥哥的喜悦?
二哥:念念 @廿九九 ,看到哥的信息回复一下。
二哥:念念不会是秘密回国要执行什么任务吧,连亲哥都没告诉。
二哥:念念怎么突然回国了,是想哥了?
哥的订婚礼都没回来参加呜呜呜,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墨临渊:富贵不还乡,那她不是白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