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悦的步子很快，看上去很急，被她拉着的闻徽也不可避免地又加快了速度。
沿着长长的街巷走，能看到不少邻里街坊，看见闻徽姐妹时，纷纷挥手，“那么着急去哪儿啊？”
闻悦白了眼这些人，却又忍不住得意道，“闻徽的资助人来家里了，准备就闻徽的情况签一份长期资助合同。
意思就是，只要闻徽足够优秀，从现在起的学费，生活费，甚至未来的住房工作都能给解决，说不定连户口都能给迁到第一星。”
其他人惊讶地张大了嘴，这边位处第七星，是最混乱的星际，而他们住的又是最艰苦糟糕的贫民窟。
这边住房简单，搭三楼以上的房子就不行了。
甚至房子里没有厕所，想要洗漱这些都得去公共的。
这也是为什么闻徽要大老远跑出去的原因。
但第一星就不一样了，那里住的全是贵族名流，便是普通人的生活环境都能甩其他星际的人几个阶层。
有人摸摸头，“闻徽真出息，以后要是去了第一星，也要常回来看看啊。”
闻徽还没说话，一旁就有人开口了，“得了吧，等闻徽离开了第七星之后，哪里还能记得我们啊。
到时候我们去找她，她不撵我们走就好了。”
闻悦又翻了白眼，“你比我都懂闻徽？
闻徽就是个死圣母白莲花，别说她会忘恩负义，她就是飞上天了还得时不时落地看你们呢。”
那人被说得脸有些臊得慌，又嘀咕道，“那谁知道呢。”
闻徽站在闻悦身后，她看着说话的人，个子矮小体态猥琐，长着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上一次真人秀的事情曝光，就是他带头第一个说闻徽品性低劣，经常虐待他，还勾引他要钱来 着。
后来这人得了节目组和观众的赏金，拿着大笔钱离开第七星，虽然没去第一星，但在第五星里也过上了吃香喝辣的日子。
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人，正要开口，在注意到一旁多出来的人和熟悉的纽扣装置时，又第一时间止住要说的话，拉住还要翻白眼的闻悦。
站到所有人跟前，“何叔叔，您别听小悦开玩笑。
我不会接受那群人的资助的，我年轻有手有脚，甚至还考上了天塬军校，以后出来完全可以带着小悦他们去过日子。
比起我，资助人的钱完全可以给别人用。”
闻悦又要翻白眼了，“死圣母”三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只是声音太小，除了闻徽之外没有人听到。
何文三一听果然高兴了，“就是啊，你拿这钱有什么用。
这贫民窟那么多人没钱，像我还断了条腿，他们都没说帮帮我。
反而帮你，难保你们之间没啥说不上的交易。”
闻徽点头，“对，我觉得我楼下的婶子也合适，楼上的伯伯也合适。
一会儿等见到资助人，我还想帮他们问问呢，只是不知道给谁问合适。”
何文三急了，咧开一嘴的黄牙，“当然是我了，你没听到吗？
我都说我残了一条腿了，我日后都没有生存的门路，不帮我还能帮谁？”
闻悦终是忍不住，“何文三你个杂种！
你的腿咋断的自己心里没数吗？
闻徽十岁在家里换衣服，你爬上来想偷看，结果被闻徽发现。
你慌不择路逃跑时被星警打断的好吗？
你为此还蹲了三个月的牢，到现在还敢在闻徽面前提，你还要脸吗？”
第七星虽然鱼龙混杂，律法不完善，但对未成年的保护一向看重。
闻徽那段时间总是觉得身边有人跟随，所以特意留了心眼报了警，很快就有星警在暗中保护。
何文三第一次按捺不住想要偷看时，就被星警抓了个正着，打断了腿，还因为这件事蹲了局子。
出来后虽然没再犯，但还是在贫民窟里留下了坏名声。
闻悦还要继续骂人，她在贫民窟里那么久，什么下九流的脏话没学过，结果更难听的话还没出来，就被闻徽捂住嘴巴手动消了音。
闻徽瞥了眼还在外的几人，转而看向何文三，“那真不好意思了，毕竟我的资助人不能资助一个品行败坏，道德低劣的男人。”
“哦对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决定我的资助人资助谁。
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我能做的就是把我觉得不需要的机会给别人，希望在我之后，还能有更优秀的人出来。”
何文三那核桃仁大小的脑子转了几圈，待看到闻徽眼里一闪而过的讥嘲时，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故意的！”
闻徽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似乎有点不明白眼前人为何一下暴怒起来，她纤长的眼睫毛颤了颤，好像有些害怕，“何叔叔，你可能误会了什么，但我还是想说。
贫民窟可怜的人有很多，可他们从来不曾道德绑架别人。
我也希望您一会儿不要再尾随我，然后看到我资助人的时候扑上来说些乱七八糟的。”
这番话无疑给了何文三一个提示，他那双老鼠似的眼睛转了转，随后重新缩回人群里，没再说话。
闻徽见他明白了，遮下一双闪着算计的眸子，“走吧，小悦，我们和资助人说清楚。”
其余人还想劝劝闻徽，毕竟贫民窟里飞出的金凤凰多有说头啊。
可他们也算认识闻徽十八年了，最是清楚闻徽的性子。
她看着温和没什么主见，其实心中最有成算，打定主意的事情谁来都不能改变。
闻悦气得不轻，一个劲儿地翻白眼，让闻徽都有些担心她的眼睛了。
但一想到上一世闻悦翻了那么多年的白眼都没事，便也放心了。
“回去了，小珂还在等我们呢。”
“闻徽你个死圣母白莲花，你要死啊！”
闻悦骂骂咧咧跟在闻徽身后，一首到快到家门口，才闭上嘴巴。
她们家住在二楼，没有电梯，楼道里昏暗，天花板上遍结蜘蛛网。
闻悦随便走了两步，鞋底便沾了虫子。
似乎注意到她的怒气，闻徽回了头，头上的铃铛晃动两下，清脆的声音响在这片空间里。
闻悦：……带什么破铃铛，不知道这很难听吗？
算了，她忍！
上了二楼，还是黑黢黢的，闻徽拿出手电往前照，照出一层楼里无数道门。
而楼层尽头，才是她们住的地方。
埋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前走时，闻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她耳朵灵敏，尤其是受过专业训练，何文三哪怕特意放轻脚步在她耳里也和正常走路差不多。
看来重生后的第一个仇人，马上就可以解决了。
闻徽怀着心事走到门口，触及面前熟悉破旧的门板时，手颤抖一下，又很快恢复镇定。
她们家的门对比起同楼层的住户来说，要干净不少。
因为从前照顾他们的秦婶爱干净，于是每星期都会固定拉着闻徽三人清理门还有门前的地方。
闻悦每次都不满，会用力地将红色水桶丢在地上，任凭水贱出来。
弟弟闻珂不爱说话，性子阴郁，每次做事都缩在角落里像是在种蘑菇，也就只有闻徽老老实实跟在秦婶后面。
后来秦婶不在了，闻徽以为从此之后会是自己一个擦门。
但在熟悉的周日下午，冷脸的闻悦还是会重重放下水桶，沉闷的闻珂依旧缩在角落里种蘑菇。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又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闻徽摸出钥匙插向锁孔，转动的过程里，也在想一会儿用什么姿态面对那些人。
但她还没拧开，门就自内打开了。
门口站着个身姿颀长的青年，二十七八的样子，一身正装，看上去温和好接触，眼里噙着笑意，给人一副很好骗的感觉，也难怪会得到闻悦那样的评价。
但经历过上一世，闻徽清楚的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好欺负的绵羊，而是一只阴毒冰冷的蛇。
“是闻徽吗？”
闻徽以为自己能以寻常姿态对待面前人，事实上话一出口，就带着冷意，“我以为您在我的资料上能看到我的照片。”
江温瑜似乎有些怔忡，他有些不太好意思，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是我失礼了。”
三十岁的人了还装毛头小子，真是老黄瓜刷绿漆，在这装嫩呢。
闻徽身后被人扯了一下，后背有一道极具穿透性的目光盯着她，不用回头也能猜到闻悦此时定然是翻着白眼的。
闻徽停顿片刻，也学着他弯起眼，“不好意思先生，是我先前有所顾虑。
毕竟我的资助人早在半个月前就联系了我，当时我的老师和当地的负责人己经把我的资料全部上传给您，但您开口却在问我的身份，不免让我感到疑惑。”
“你能有这样的警惕很好。”
江温瑜退开几步，“先进来吧。”
他这副主人的派头还是十足十的，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这是他家，但这也很正常。
江温瑜出自第一星中央，最接近权力巅峰的地方。
他的祖父曾是一名子爵，可惜后来无人承他的衣钵，爵位不了了之。
祖母虽然出身第二星，却是现任星球长的长姐。
父亲叛逆，没有延续两人的风光，但自身才华出众，成了娱乐圈里炙手可热的大导演，只有母亲身份不明。
这样的身世，便是在第一星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所以哪怕他刻意装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但在不经意间始终会流露出与寻常人不同的特征来。
而他就是本次真人秀的导演。
江温瑜大学读的不是军校，而是一所艺术类院校，顶着来自祖父祖母的压力开始筹拍人生第一部纪录片——一部拍摄底层人民生活的片子。
他可能以为这是他辉煌人生的开始，实则不然，这让他登顶星际最可笑导演前十。
短短二十二分钟的片子，网友们剪辑的笑点不下二百二十个。
上流社会不屑看底层人的生活，而底层人则觉得莫名其妙，我们看自己的生活还用你来拍摄？
更别提江温瑜这部纪录片的假大空，脱离底层的妄想招来不少的人嘲讽。
江家人希望江温瑜能回归正途，网友们则说江温瑜不如父亲。
也许是在这种环境下待久了，江温瑜是真的有点疯了，往后长达七年的时间里，坚持以底层人民为主角进行拍摄。
评分始终没有高过2的。
也许是因为大众的嘲讽太过，江温瑜在28岁这年，终于想出了一个新的真人秀——《被观测的TA》或者说——《被观测的她》“她”就是出身贫民窟的闻徽，一个贫穷，优秀上进以一己之力打败众多学子，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星际第一学府天塬军校的少女。
少女在底层长大，却拥有世所罕见的才华和绝佳的容貌，实在是最好的话题之选。
但可惜的是，闻徽在其中不是主角，做不了向上生长的花。
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炮灰，被用来和一群有着剧本的天龙人进行对照组实验，成为托举他们的花盆。
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一场大型真人秀，只有闻徽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生活插入无死角的监控，除了上厕所外全程被首播给观众看。
闻徽不再拥有身为人的权利，她的人生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剧本。
十八岁的闻徽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
一天能遇到三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总是晕倒的老太太，无理取闹骂人的神经病……除此之外，还有那群高高在上掌握所有剧情选项的天龙人。
所以闻徽屡屡陷入那些剧本里，不得挣扎，也不得摆脱。
她突然被冠上各种罪名，往日夸耀她的人纷纷与她划清界限，只有闻徽还傻傻停留原地陷入了自证陷阱。
观测者们高高在上的点评道，闻徽只是徒有虚名，哪怕智商再高，但人品低下，实在不堪。
这场对照组实验非常成功，效果显著。
闻徽人性面的低劣自私无疑将天龙人们的光伟正突显衬托出来。
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被观众封神，享受亿万人呐喊与崇拜，进入政坛的进入政坛，充入军部的充入军部，就连在娱乐圈扎根的人也获得了数不清的掌声。
最不被看好的江温瑜，也彻底摆脱了父亲统治下的阴影，凭此成为新一代优秀青年导演。
只有闻徽，也只有闻徽，声名狼藉，在这场不公正的实验里一败涂地。
而眼下，披着好心资助人皮囊的导演正笑着看向闻徽，他说，“闻徽，我是江温瑜，初次相识，幸会。”
闻徽也扬起头，眉眼染着笑，“江先生，幸会。”
不！
是江导，好久不见。
这一次，换我拉你们入地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