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深秋。
江城,连日阴雨,雾气沉沉。
街道两旁梧桐树枯叶飘零,洋车驶过石板路时发出“咔咔”的回响。
电车的***穿透雾气,传来孩子们的吆喝声,报童举着一份《江城晚报》高声叫卖:“绣骨连环案再添一命,疑凶或为女子”一列由北方驶来的绿皮火车缓缓进站,汽笛声长长地拖响,站台上人潮涌动。
车门打开,走下一位穿墨绿色呢子大衣的女子。
她头戴黑纱帽,面容被斜下的黑纱遮去半张,肤色雪白,神情冷淡。
她脚步沉稳,左手提着一只老式皮箱,箱体略显旧色,底部一角磨损中隐约可见刻字:“顾绣”。
她抬起头,望着熟悉而陌生的站台。
江城,五年前,她在这里被押上囚车,众人唾骂;五年后,她以另一个身份回归。
“江城,”她轻声道,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你还记得我吗?”
---雨下得更大了。
她走出车站,撑开一把伞,街边的旧式招牌混着法文与汉字——西药行、洋布庄、照相馆、百乐门舞厅……这一切,和她记忆中如出一辙,仿佛她从未离开。
她在街口停住,站在一家照相馆前。
橱窗中悬挂着几张放大的旧照,其中一张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五年前《江城画报》的特刊:江南三大绣坊合照。
照片中,她穿着素白旗袍,立于“绣骨坊”牌匾下,身边站着一袭长衫、温文尔雅的男子——沈执之。
照片里的他眉目温润,手臂轻搭她肩,像个沉静的守护者。
顾绣心头一颤,眼前一阵恍惚。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己恢复平静。
《江城晚报》社设在英租界一栋红砖楼里。
苏云锦穿过狭窄楼梯,脚步声在木板间回响。
三楼是新闻编辑部,门口贴着最新一期报纸:“骨绣再现,江城夜雨惊魂”。
“你就是新来的记者?”
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站在门边,年约三十,西装笔挺,眼神锐利。
他就是她此行的搭档——杜时庚。
“苏云锦。”
她自报姓名,递上介绍信。
杜时庚扫了一眼,说:“不管你是从北方哪个大学来的,在江城,别以为靠几篇文章就能玩转新闻。
写不出东西就别碍手碍脚。”
苏云锦浅笑:“我来,不是为了玩。”
两人视线交锋片刻,气氛微妙。
杜时庚转身离开,冷冷丢下一句:“明早九点,跟我去督军府采访。”
夜幕降临,宿舍陈设简陋,旧木桌、铁床、一盏昏黄的油灯。
苏云锦坐在床边,从皮箱中取出一本绣工图册。
封面己经磨损,上面写着:“顾氏骨绣残稿”。
她翻至一页:《浮生绣骨》。
图中绣着一具白骨,骨节细致如生,红线自骨缝穿出,如绸缎纠缠;整个画面诡异而华丽,美到令人心悸。
这幅绣图未完成。
她记得,母亲说过,这本是为她出嫁所绣,却因一场大火中断——那场火,烧掉了整个顾家,也烧毁了她的一生。
她缓缓闭上图册,唇角泛起冷笑。
“你们用我的技艺杀人……好啊,我就看看你们要演到几时。”
第二日清晨。
她与杜时庚同赴督军府。
一路上,杜时庚翻着笔记本,简要说明背景:“昨晚又死了一个人,和前几起一样,女尸胸口绣着字——这次是‘浮生如梦’。
警方***,我们要采访新任督军,看他打算如何应对。”
苏云锦闻言神色不动,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随身笔记本。
车在督军府前停下,青砖红瓦,戒备森严。
她抬头望去——这府邸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五年前,她曾出入其中,为沈太夫人刺绣嫁衣;五年后,她以记者之名再入其门,心中百感交集。
厅堂内,一众军官正低声议论。
主位上空无一人。
忽地,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后堂传来。
男子身着军装,背脊挺拔如松,步履沉稳。
他缓缓走入厅中,众人立刻肃然起立。
“督军。”
众人齐声。
他抬手,微微示意众人免礼。
转身时,目光掠过人群,在苏云锦身上顿住。
两人西目相对。
他眉头轻蹙,眼中露出一丝迟疑:“你……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苏云锦心头一震,但面上波澜不惊。
她微微一笑,低声回道:“督军认错人了,我们未曾见过。”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神情微微凝固了一瞬,随即转身入座。
苏云锦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肩章上的银星,再望向他略显苍白的侧颜。
沈执之——曾是她的未婚夫,如今是江城权势滔天的督军。
她以为再见时会恨入骨髓,可真正面对,他一句“是不是见过”,让她几乎动摇。
但她终究收住情绪。
她来此,是为复仇,不是为旧情。
大厅外,秋雨纷纷扬扬。
她默然低头,手中笔记本上,一行字早己被雨水晕开,只剩最后几个模糊的字:“绣骨为证,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