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遗物青砖小院里的槐树枯了十七年,树皮上凸起的纹路像极了人脸。
我攥着律师递来的遗产清单,站在贴满封条的老宅前,钥匙插进锈蚀的铜锁时,门缝里簌簌落下几片槐叶——分明是新鲜的翠绿色。
"程小姐,您祖父特别叮嘱,西厢房绝对不可打开。
"律师的皮鞋在青石板上来回摩擦,仿佛脚下踩着烧红的炭,"当年您父亲执意闯进去,第二天就......"我扯断封条的手顿了顿。
二十年前父亲暴毙时我才五岁,只记得灵堂里摆的不是棺材,而是一口红木箱,西个角都用浸血的麻绳捆着,母亲连夜带着我改嫁时,箱子里传出指甲抓挠的声响。
西厢房的门轴尖叫着划破黄昏。
霉味扑面而来时,我摸到墙上的电灯开关,钨丝灯泡滋啦闪烁的瞬间,照见房梁上垂下的半截红绸——那分明是件褪色的嫁衣,金线绣的并蒂莲在光照下泛起青紫色,袖口处大片褐斑像干涸的血迹。
夜半妆奁子时的更锣惊得我差点摔碎梳妆镜。
镜面蒙着层白翳,映不出我慌乱的脸,反倒显出个模糊的女子轮廓。
她正对着铜镜描眉,发间金步摇随动作轻颤,可脖颈处有道狰狞的裂口,血珠顺着嫁衣前襟滚落,在镜中晕开一滩墨色。
"这是程家欠我的。
"铜镜突然渗出粘稠液体,腥甜味混着腐臭窜入鼻腔。
我踉跄后退时踢翻妆奁,滚出的翡翠镯子套上手腕自动收紧,冰得刺骨。
抽屉底层有本泛黄的婚书,新郎栏写着祖父的名字,而新娘名字被朱砂笔反复涂抹,只剩个"婉"字渗着血珠。
窗外槐枝突然抽打窗棂,嫁衣无风自动,袖口血渍像活过来似的蔓延。
我想逃却发现门框上不知何时贴满符纸,朱砂画的咒文正在融化成血水。
镜中女子转过头,腐烂的半张脸露出森森白牙:"该还债了。
"阴人抬轿唢呐声撕开夜雾时,我发现自己穿着那件血嫁衣坐在雕花拔步床上。
翡翠镯子陷进皮肉里,勒出的血痕组成古怪符咒。
窗外飘着西盏白灯笼,烛火幽绿如鬼眼,八个纸扎人抬着花轿悬在槐树枝头,惨白的脸颊画着夸张腮红。
"吉时到——"尖细的拖腔惊飞满树乌鸦。
纸人脖颈咯吱转动,裂开的嘴角咧到耳根。
我想喊叫却发不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向花轿,盖头下的视野猩红一片。
经过院中古井时,井底传来父亲的哭喊:"快逃!
当年你祖父把我封在......"话未说完,井口突然伸出无数青黑手臂,将我的脚踝拖向花轿。
纸人们齐声哼起喜调,曲调竟与律师宣读遗嘱时的咳嗽声重合。
轿帘掀开的刹那,我瞥见里面坐着个戴金丝盖头的新娘,盖头下滴落的黑血在轿底积成水洼。
轮回拜堂轿子停在程家祠堂时,供桌上的祖宗牌位全部倒扣。
烛火变成惨绿色,照着正中那口红木箱——正是父亲灵堂里那口。
箱盖自己掀开条缝,露出半截森白指骨,指节上戴着的翡翠扳指与祖父遗照里的一模一样。
"一拜天地——"我被按着跪在冰冷青砖上,血嫁衣的衣带自动缠住脖颈。
供桌后转出个穿长衫的男人,长着祖父年轻时的脸,胸口却插着把生锈的剪刀。
他脚边蜷缩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抬头时烂掉半张脸的面容分明是二十年前死去的父亲。
"二拜高堂——"纸人们突然发出凄厉尖笑,祠堂梁柱渗出黑血。
我拼命挣扎时,翡翠镯子突然爆裂,碎玉划破手腕的刹那,镜中女鬼的惨叫震得牌位纷纷坠落。
血泊中浮现出民国旧报残页:"程氏少东新婚夜暴毙,新娘婉娘自缢槐树,腹中八月婴孩......"血色因果花轿里的新娘自己掀开盖头,腐烂的面孔与镜中女鬼重叠。
她腹部隆起,破开的嫁衣下露出青紫胎儿的轮廓,脐带竟连着我的手腕。
"你的命格与婉娘转世契合。
"祖父的鬼魂从牌位堆里爬出,断颈处汩汩冒血,"程家每代都要献祭一个女儿平息怨气,二十年前本该是你姑姑,可惜她逃了......"我忽然想起五岁那晚,姑姑砸开西厢房把我塞进衣柜。
她穿着血嫁衣被纸人拖走时,在我掌心画了道符咒。
此刻那道符在淌血的手腕上显现,女鬼突然发出惨叫,祠堂地面裂开涌出井水,无数苍白手臂将祖父与父亲拖入地缝。
晨光刺破窗纸时,我躺在西厢房血泊中。
嫁衣化作灰烬,槐树上新发的绿芽全部枯萎。
律师被发现吊死在老槐树下,手中攥着当年祖父贿赂法官的证物,而妆奁底层多了张泛黄照片——穿学生装的姑姑站在槐树前微笑,腕间有道朱砂画的符咒。
祠堂古井至今夜夜传来婴啼,村人说每逢雨夜,能看到穿血嫁衣的影子抱着襁褓在井边徘徊,等着下一个程家人来续写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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