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融化的铅液般倾泻而下，将废墟染成一种病态的橘红色。
远处那棵参天巨树的轮廓在夕照中蠕动，枝条间流淌着类似静脉血的暗光。
少年站在半塌的便利店招牌下，霓虹灯管"滋滋"地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条纹，仿佛某种古老的部落图腾。
风来了。
少年立在阴影与光的交界处，墨色碎发被风掀起几缕，露出苍白却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的眼瞳如淬了幽潭的墨，沉静中藏着剑锋般的锐意，眉骨微挑，唇线淡得像雪地上的一道折痕，整个人透着股雌雄莫辨的清隽秀气。
黑色风衣长及膝弯，布料随动作轻摆，隐约可见内里收束利落的黑色劲装。
腰间松垮垮缠着条同色腰带，却在背后陡然被一柄巨大的日式大太刀压得服帖——刀鞘裹着暗纹布帛，刀柄缠着褪色的靛蓝布条，露出的刃口在暮色里泛着冷铁的青辉，足有常人手臂两倍长，斜斜越过肩头，仿佛将少年的影子都劈成了两半。
"咔嚓"。
他脚边易拉罐被碾碎的声响惊动了阴影里的生物。
霎时间整个街道的碎玻璃都开始震颤。
从超市坍塌的货架深处，从生锈的汽车底盘下方，从每道裂缝每处阴影里，渗出粘稠的黑色物质。
它们汇聚成三米高的类人形怪物，躯干上镶嵌着几十颗转动的眼球，那些瞳孔同时收缩聚焦在少年身上。
"影魔的...新品种？
"少年自语时喉结滚动，脖颈处浮现出淡青色的血管纹路。
他的手搭上背后那柄大太刀的刀柄，缠绳的靛蓝色布条突然无风自动，露出刀镡上蚀刻的梵文。
他抬手拨弄刀柄时，袖口滑下寸许，腕骨上缠着圈褪色的布条，绳结处坠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风卷着枯叶掠过脚边，他忽然转头，侧脸上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绒般的阴影，唇角似笑非笑，整个人像幅浸在墨水里的浮世绘，冷冽又孤绝，仿佛下一秒就会暗刀出鞘，让这柄沉睡的凶兵在月光下绽开霜花。
怪物扑来的瞬间，整条街道的光线突然扭曲。
少年消失了。
不，准确地说，是他移动的速度超过了视网膜捕捉的极限。
塞尔利斯只看见一道黑色残影掠过，空气被割裂的尖啸刺痛耳膜。
那柄名为"勿忘我"的长刀出鞘时竟带着类似冰晶碎裂的清响，刀身在暮色中划出完美的弦月弧光——"唰"。
时间仿佛静止。
影魔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凝固在半空，躯体中央浮现出一道纤细的金线。
紧接着数以千计的银丝从那道金线中迸发，像突然被照亮的蛛网般包裹住怪物全身。
当少年轻盈落地的同时，那些银丝骤然收紧。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凄厉惨叫。
影魔如同被拆解的提线木偶，沿着亿万道银丝分割的轨迹化作光尘飘散。
一粒萤火虫似的光点落在少年指尖，他低头凝视时，右眼虹膜泛起鎏金色的涟漪。
"原来如此..."他吹散光点，"是吸收了人类的恐惧情绪才进化出拟态能力么..."塞尔利斯此刻才注意到自己攥着半截生锈钢管的手正在流血。
铁锈混着血腥味在口腔扩散，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
方才那超越常识的一幕仍在脑海里闪回：少年挥刀时肌肉的起伏线条，刀锋切开空气激起的透明波纹，还有他衣领翻飞间锁骨处一闪而过的疤痕——那分明是子弹贯穿的痕迹。
"黄色头发？
"突然放大的俊脸吓得她往后一仰。
少年不知何时己蹲在面前，鼻尖距离她只有二十公分。
这个距离能清晰看见他睫毛末梢沾染的血珠，以及瞳孔外围那一圈罕见的深紫色光晕。
更诡异的是，明明刚经历过厮杀，他身上却散发着雨后青苔般的清新气息。
"嗯..."塞尔利斯下意识揪住自己沾满尘土的裙摆，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做作，又慌忙松开。
少年却突然伸手捏住她一绺金发，对着霓虹灯光仔细端详。
"不是染的。
"他得出结论时的语气，活像发现新物种的博物学家，"虹膜颜色也是天然的...你在棺材里睡了多少年？
""哈？
"塞尔利斯的大脑彻底宕机。
少年己经自顾自翻起她的背包。
修长的手指掠过皱巴巴的零食包装袋、断齿的梳子和干涸的唇膏，最后捏着本护照挑眉："塞尔利斯·爱塔利希尔达...2024年入境？
"他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你是在灾变前就陷入沉睡的古代种！
"（古代种是什么鬼啦！
）（这本护照明明三个月前才...等等）（为什么签发日期显示是两年前？！
）塞尔利斯的思绪被脖颈突如其来的刺痛打断。
少年竟用刀尖挑开了她衬衫最上方的纽扣，露出锁骨下方三枚呈三角形排列的痣。
"果然..."他指尖抚过那处皮肤时激起一阵战栗，"初代吸血鬼的星芒印记。
"突然凑近鼻尖轻嗅，"还有棺木的沉香...你上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是外婆送的香水啊笨蛋！
）（这种时候应该解释才对为什么我反而——）"是...是的！
我是吸血鬼！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舌自尽。
但少年冰凉的掌心己经贴上她额头，睫毛垂落时在脸颊投下扇形的阴影。
"体温偏低，瞳孔对强光无反应..."他解开自己领口露出苍白的脖颈，"虽然我的血可能不够醇厚..."月光恰好在此刻穿透云层。
塞尔利斯惊恐地发现对方脖颈处有两个己经愈合的圆形疤痕——那分明是吸血鬼的齿痕！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某种超越语言的理解在寂静中滋长。
少年伸来的手掌有陈旧的茧，虎口处还有未愈的灼伤，但温度却令人安心。
塞尔利斯借力起身时，注意到他腰间除了那柄大太刀，还别着把三十公分左右的短刀。
刀鞘上刻着"空无"二字，纹路里渗着暗红色的污渍。
暮色彻底吞没城市时，两个身影在废墟间穿行。
笙走路的姿势很特别，总是精确地踩着阴影与光明的交界线。
塞尔利斯偷偷打量他被月光镀上银边般的侧脸。
"看路。
"笙头也不回地提醒，同时刀光一闪。
前方窨井盖里刚探头的影魔瞬间僵首，化作一滩黑色黏液渗回地底。
他甩刀的动作带着某种韵律美，仿佛不是在杀戮，而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叶笙甩掉刀尖上残留的荧光碎屑，转身看向那个被他救下的金发少女。
她正揉着被摔疼的肩膀，红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惊魂未定。
"谢、谢谢......"少女的声音有些发抖，带着异国的口音。
"不用。
"叶笙简短地回应，声音低沉而冷淡。
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少女急切的声音叫住。
"等等！
我叫塞尔利斯！
你......"她犹豫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叶笙的脚步顿了顿。
名字？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短刀空无，刀柄上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叶笙。
"他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
"叶笙......"塞尔利斯轻声重复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好名字。
"他没有接话，只是继续向前走。
塞尔利斯犹豫了一下，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那个......"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我......我迷路了。
"叶笙侧目瞥了她一眼。
少女的金发上沾着灰尘，衣服也有些破损，但眼神却意外地明亮。
他本想拒绝，可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位给他锻造勿忘我的老者临终前的话——"刀是杀器，但握刀的人......总要有个理由。
""为什么是我？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动摇。
塞尔利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因为......你是我在这片废墟里遇到的，唯一一个还像人的人。
"叶笙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沉默片刻，最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真的可以吗？
"塞尔利斯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星光。
"随你。
"叶笙别过脸去，继续向前走。
但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让少女能够轻松跟上。
夜风拂过废墟，远处传来影魔的低吼。
叶笙的右眼微微发烫，破灭之眼的视野中，无数死亡之线在黑暗中浮动。
他握紧刀柄，指尖触碰到刀镡上那枚几乎被磨平的徽记——那是一朵凋零的花，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认。
（这是......什么？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零星的画面——高耸的城墙、飘扬的旗帜、还有某个模糊的身影向他伸出手......"叶笙？
"塞尔利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他摇了摇头，甩开那些莫名其妙的片段。
"走吧，"他低声说，"天亮前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好！
"塞尔利斯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影子在月光下交叠，仿佛命运的丝线悄然缠绕。
"那个......"走了一段路后，塞尔利斯忍不住开口，"你的刀......很特别。
"叶笙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过背后的长刀。
"它叫勿忘我，对吧？
"她继续问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叶笙的脚步微微一顿。
"不知道。
"他最终回答，"别人取的。
""哦......"塞尔利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废墟中回响。
又走了一会儿，塞尔利斯突然停下脚步。
"等等！
"她惊呼一声，指着远处，"你看那里！
"叶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废墟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影魔？
"塞尔利斯紧张地抓住叶笙的衣袖。
叶笙眯起眼睛，右手己经按在了刀柄上。
但下一秒，他放松下来。
"不是，"他说，"只是夜风。
"塞尔利斯长舒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对方的袖子，连忙松开手。
"抱歉......"她有些尴尬地说。
叶笙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向前走。
但塞尔利斯注意到，他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瞬。
"喂，"她鼓起勇气追上去，"你平时都是一个人吗？
""嗯。
""不觉得......孤单吗？
"这次叶笙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
月光下，他的眼睛深邃如潭水。
"习惯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塞尔利斯心头一紧。
"那......"她犹豫了一下，"现在有我做伴，会不会好一点？
"叶笙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道："为什么这么在意？
"塞尔利斯被问住了。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因为......"她轻声说，"我也不想再一个人了。
"夜风掠过两人的发梢，带走了未尽的言语。
叶笙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但这一次，他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跟紧点，别掉队。
"塞尔利斯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快步跟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中，只有月光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