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七年的瘦西湖浮着胭脂色的晚霞，十六岁的江鹤影踩着画舫甲板，缠足绣鞋踏过的地方，金丝楠木竟发出裂冰般的轻响。
岸边垂柳突然静止，所有目光都凝在她腰间鎏金禁步上——那串珍珠竟当真纹丝不动。
"到底是兰雪堂养了十年的玉观音。
"盐商李员外手中的茶盏倾了半盏在锦袍上，"光这步态，就值三千两白银。
"鹤影垂首抚弄箜篌冰弦，发间累丝金凤簪微微颤动。
她知晓自己此刻的模样：月白挑线裙摆铺成芙蓉瓣，领口露出的脖颈比龙泉窑梅瓶更莹润。
兰雪堂嬷嬷用茉莉膏子养出的肌肤，在暮色里泛着珍珠似的柔光。
"砚书来迟了。
"清冷男声刺破喧嚣。
朱漆画舫门边倚着个雪青长衫的男子，羊脂玉扇坠晃过凤目薄唇，惊起满堂抽气声。
鹤影指尖在弦上重重一划，她认得这张脸——十年前那个雨夜，举着火把照进密室的青年，眼角也有一颗朱砂痣。
宋砚书的扇骨挑起她下巴时，带着沉水香的气息："这双眼生得极好，像是能看透人心。
"他拇指抚过她眼尾泪痣，突然轻笑："八千两。
"满座哗然中，鹤影被塞进青绸小轿。
轿帘落下时，她瞥见个书生抱着画轴跌在岸边，宣纸散开露出半幅《寒江独钓图》。
那抹青衫背影让她想起母亲临终说的"林"字，待要细看，轿子己转过钞关码头。
宋府新房的红烛烧到子夜时，鹤影袖中的碎瓷片己焐得温热。
这是她藏在嫁衣夹层里的，用金丝银线绣的鸳鸯盖头蒙着，谁也想不到新娘子腕上缠着利器。
"夫人不如猜猜，"宋砚书解她衣带的手突然顿住，"我为何偏要买下你？
"他指尖掠过她锁骨处的旧疤痕，那里埋着十年前柴房老鼠咬过的伤口。
鹤影作出娇羞模样往后缩，瓷片抵住掌心："妾身愚钝..."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
宋砚书神色骤变，抓起佩剑冲出门去。
鹤影趁机扑向雕花拔步床，从床板夹层摸出本蓝皮账册——这是她三日前借口布置新房时发现的。
泛黄的纸页上赫然写着"宣德三年冬，付漕帮纹银二千两，盐引三百张"。
月光忽然被乌云遮蔽，鹤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十年前父亲书房也有这样的墨迹，混着血腥气刻进记忆。
"在看什么？
"宋砚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时，鹤影己将账册塞回原处。
她转身时罗袜故意勾住脚踏，整个人跌进他怀里："夫君的床帐熏的什么香？
熏得人头昏。
"暗红血迹顺着宋砚书剑尖滴在地砖上，他捏住鹤影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骨头："好姑娘，你该学学怎么藏杀气。
"说着突然撕开她衣袖，碎瓷片当啷落地，在寂静中发出惊雷般的声响。
鹤影忽然笑起来，眼角泪痣在烛光下似血珠颤动："宋公子当年闯进我家密室时，可没教过这个。
"她猛地抽出头上金簪抵住咽喉："八千两买个死人，这买卖可不划算。
"更鼓恰在此时敲响，远处传来书童惊慌的喊叫："库房走水了！
"宋砚书瞳孔微缩，甩开她疾步离去。
鹤影瘫坐在满地狼藉中，摸到袖袋里偷藏的账册残页，上面画着枚眼熟的银簪图样——与她母亲那支一模一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