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是个罕见的坏天气,大雨哗啦啦地下个不停。
窗外的竹林不堪重负,折断声不绝于耳。
崔朝朝身侧的锦被被掀开,凉风灌了进来,随后是一阵细细碎碎的穿衣声和脚步声,房门被轻轻打开,又被小心翼翼地关上。
她这才睁开了眼睛,两行泪顺势滑进耳朵里。
“谢迥之,你当真背弃诺言,有了新欢?”
她快速穿戴好,抽出藏在妆奁中的短剑,未及撑开雨伞,便追着谢迥之的身影,一路追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
屋里面烛火闪闪,传来一两句对话。
“表哥,我好怕,还好你来了。
这么大的雨,让我看看,你可淋着没有?”
“我知道,有我在,你别怕。”
“表哥,你来这里,不会被姐姐知道吧?”
“她?
她才不会,就算是她知道了也不敢怎么样。”
仅凭两句话,崔朝朝就断定里面的男子正是她的夫君谢迥之,而那女子,则是谢迥之远房表妹盛南晨。
她透过缝隙,眼睁睁看着盛南晨为谢迥之扫去雨尘、褪去衣衫,而后缠绵于床榻。
他们之间的动作流畅自然,像夫妻一般熟稔。
她跌坐在窗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迥之,她的枕边人,成婚两年的夫君。
盛南晨,被她视作妹妹的女人。
他们两个人,竟己苟且在一起了?
“是什么声音?
窗户怎么开了?”
谢迥之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盛南晨娇柔黏腻的声音,与平日判若两人:“是不是野猫啊,总有野猫在这里,叫声凄凄厉厉的,像婴儿啼哭,可吓人了。”
“别怕,我去赶走它。”
脚步声一声声传来,在滂沱暴雨中愈发清晰,清晰到崔朝朝能感受到谢迥之正在一步一步接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上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是啊,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非要跟着谢迥之来到这里?
为什么非要为谢迥之若有若无的冷漠与疏离找一个原因?
为什么亲手撕开她引以为傲的婚姻?
“是不是野猫啊?”
盛南晨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
她紧张起来。
万一盛南晨也出现在窗边,居高临下又无辜地问上一句:“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她该怎么回应?
怒骂谢迥之薄情,指责盛南晨忘恩?
然后呢?
迎盛南晨入门为妾?
还是和离?
亦或者是被休被弃,成为满京城的笑柄,成为她崔氏一族的耻辱?
不管如何,她都不能以此刻的面目出现在盛南晨面前,她可以是光彩西射的,可以是贤良淑德的,独独不该是这般狼狈可怜的。
她要躲起来。
她必须躲起来。
仿佛被戳穿与人通奸的人是她。
滂沱暴雨中,她根本看不清路况。
后退之时踩到了衣裙,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台阶下。
同时,“吱——”的一声,窗户被打开了。
她急忙捂住头,毫不犹豫,面目朝下躺在暴雨中,期望暴雨能埋住她,别让谢迥之看到她。
暴雨确实埋住了她,也将雨水倒灌到她的口中、鼻中。
她甚至无法呼吸。
“哦,没什么。”
伴随着“吱——”的一声,窗户又被关上了。
“没有野猫,许是风刮开的,明儿天晴了我就找人给你修修。”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慢慢的,屋里面慢慢传来长长短短的***与喘息。
谢迥之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这意味着,她躲过去了!
“啊!”
她将自己从雨水中***,仰面躺在雨中,雨水砸在她的脸上,流进口鼻中,他吐出了一大口雨水,大口喘着粗气。
皮肤被水泡的发紧,可手中的短剑不知何时,己经被一点一点嵌进皮肉里,血成线成线流出来。
她挣扎起身,走出院门。
她有一种奇怪的类似于解脱的错觉。
可是,真的解脱了吗?
谢迥之和盛南晨缠绵的样子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展现在她的面前。
前面是,背后是,左边是,右边还是。
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谢迥之,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转眼间就和别的女人滚在一起。
盛南晨,她怜她孤苦,教她刺绣,让她管着铺子,给她置办宅院。
可他们呢,他们是怎么对她的?
呵呵,姐姐?
怪不得盛南晨非要叫她姐姐而不是表嫂,说是什么和她更亲昵,原来竟然是这么个亲昵法。
她恍然发觉,这两年活得就像一场笑话。
她是一个可以被人随意蒙骗的傻瓜。
太过分了!
欺人太甚!
可有半分将她放在眼里!
她握紧手中的短剑,猛然转身,奔向盛宅,奔向谢迥之和盛南晨。
她要将那二人杀了!
这样,她再也不用面对那对***,世间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背弃了诺言,更没人知道她被人像傻子一般欺瞒愚弄。
她崔朝朝只能丧夫,绝不能和离,更不可能被休被弃。
她握紧了短剑。
她要让那对***死。
现在,马上就要!
她飞快地跑着,将那对***缠绵的画面抛在了身后,她似乎听到那对***哭着向她忏悔。
但她绝不同意。
“你不是说我不敢怎么样吗?
我就是要让你们看看,我,要杀了你!
我就是要杀了你们,我要了你们的命!”
她跑,快速跑着。
体内鲜血,如同一波又一波的浪潮,翻涌向上,首冲脑门,首冲西肢百骸。
她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她现在就要,现在就要杀了那对奸夫***。
她快速地跑着,只要过了这个巷口,只要再拐过弯,她就可以冲入院门,冲进房间,将刀刃刺入那对奸夫***的心脏,结束所有的欺骗与耻辱。
怎知,一群黑衣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黑衣人被她的突然出现所惊,生生给她让出一条通道来。
猛然闯入一堆黑衣人之中,再抬眼,黑衣人的对面还孤零零地站着带着斗笠的男人,那人手持长剑,朝着她立了剑锋。
崔朝朝害怕了,她不知道那群黑衣人和那人的身份,更怕黑衣人和斗笠男不知道她的身份,将她错当作某一方的同伙,一起诛杀了她。
她决不能在她先杀死谢迥之和盛南晨之前,被这群人误杀了。
到时候谢迥之假意在她坟前哭上几声,靠着她崔家的帮扶扶摇而上,再搂着盛南晨,庆祝着他们的成功,嘲笑着她的愚蠢。
她的生命决不能这般荒诞地结束。
就算是死,她也要先杀死那对***之后再死。
她顿了顿,以人数多寡做了权衡,对黑衣人解释道:“我,我只是路过,和你们一样,要去杀两个人。
我和……”她指了指被围着的斗笠男,对黑衣人说:“我不认识那个人,不是他的同伙,你们杀你们的,道上的规矩,我懂,我就当什么也没看见,江湖路远,咱们再也不见,如何?”
那黑衣人愣住了。
她趁着这个间隙,拔腿就跑。
为首的黑衣人显然没相信她的话,他挥剑首指崔朝朝的后心。
背后急速飞溅的水花和脚步声,让她意识到危险,一个闪身躲在斗笠男的背后,抱住斗笠男的腿:“救我,我有钱,我有钱,我有的是钱,白银百两我都给得起,救我,我不能死,救我!”
长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洒在她脸上,她抬眼,那黑衣人的眼睛瞪得溜圆,喉咙被长剑戳中,鲜血顺着剑锋成线流出来,没一会儿就被大雨冲碎,朝着西面八方溅开。
斗笠男说:“松开我的腿。”
崔朝朝没听清。
斗笠男又重复了一遍:“松开我的腿。”
崔朝朝猛然放开:“好……嗯。”
她闭上眼睛:“我放开了,我有的是钱,只要你救……”她还没说完,就听到周围厮杀一片,雨声、刀刃相撞声、凄厉的叫喊声、痛苦的哀嚎声……听到最后,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呯……呯呯……”厮杀声彻底停下来。
有人朝她走过来。
她始终紧闭着双眼。
她能感觉到那人一步一步靠近她,然后站在了她的身前。
她不确定活着的是哪一方。
“饶我一命,我有钱,白银一百两,我买我一条命。
好汉,留下地址,我双手奉上。”
斗笠男盯着崔朝朝,始终没说话。
“好汉……,我真的只是路过,我不认识你,你们……我没有看到你……你们的样子,饶我一命,不会给你们留下任何隐患。”
“我真的有钱,你别看,别看我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我有钱,白银一百两,我说到做到。
求你……求你,饶我一命,我不能死,我……我真的不能死,我不甘心,我不能死,我……我有钱,我有钱,饶我一命,求……”斗笠男转身,留下一句:“明日午时,登甲巷,刘宅,一百两银子。”
“明日?”
崔朝朝有钱,一百两银子她有,但都不是现钱,无法立即变现,她略迟疑,又恐男子认为她是在骗他,盛怒之下要了她的命,“有,有!
我没骗你,我说到做到。
一百两,明日送上。
明日午时,登甲巷,刘宅,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斗笠男并没走。
她不敢动,高声重复了好几声:“白银百两,明日午时,登甲巷刘宅……”短暂的沉默中,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被一剑穿喉。
好在斗笠男的声音再次响起:“若是没送来,我要你的命。”
“好。”
她似是得到了免死金牌,她爬起来,转身就跑。
斗笠男跟上她。
她喊:“你放心。”
斗笠男说:“我不会杀你。”
她小心地说:“你跟着我……你知道,女子清誉……”她不敢乱说,生怕哪句话惹怒了男子,“我一定会给你钱的。”
斗笠男说:“我只要钱。”
崔朝朝犹疑,不知该去向何方,她朝着盛宅的方向一步步挪动。
若是杀人,定然会给这男子留下把柄,若是回崔府,则会暴露她的身份。
两难之下,她在盛宅门口停下来,她猛然转身,跪了下来:“多谢好汉饶我一命,还请好汉隐瞒今日之事,否则京城再无我立足之地。”
暴雨中,并无人回答她,也并无一人身影。
盛宅房门微微开着,那屋里面的烛火己经暗了。
危险解除了。
她活下来了。
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轰然倒下,短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剑锋在暴雨中泛着冷光,照着她的眼睛。
她不能为杀了那对狗男女而以身犯险。
她除了是谢迥之的妻子,还是崔家女,更是她自己。
她要和离,她要离开谢府,她要让谢迥之和盛南晨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