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末尾，窗外蝉鸣阵阵，为燥热的空气再添烦闷。
姜迎比闹钟早几分钟醒来，拨开衣柜里泛旧的长裤短袖，拿出压箱底的白色长裙换上。
乌黑长发随意束起，露出少女光洁的额头。
她对着镜子笑了笑。
唇瓣翘起的弧度完美，眸光水润似雾，清纯乖巧。
正要出门……生锈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烟酒味扑面而来。
姜国超宿醉回家，透过朦胧醉眼看到她身上的长裙，怒不可遏。
“浪货，和你妈一个贱样！
穿成这样是想去勾引谁？”
他劈手抓向姜迎的衣领，另一手高高扬起，扇下片黏腻，带有尼古丁油臭味的风。
姜迎熟练的屏住呼吸，像条泥鳅一样灵活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
姜国超的巴掌落在空处，反而害的自己没站稳，踉跄倒地。
他扑腾着想起来，但肥胖的身体宛如池塘底烂透了的淤泥，怎么也扶不住墙。
只能冲着她的背影，骂骂咧咧。
“你今天敢走出家门一步，以后就再也别指望老子认你！”
姜迎迈出家门，眼眸如雾，平静无波。
她曾无数次想过，如果能摆脱这个并不合格的父亲，会有多解脱。
但当这一刻真的降临，她心中没有半点波澜，只是呼吸着门前破落旧巷中，并不算自由的风。
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临走前，姜迎难得送上关怀。
“别酗酒了，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铁门砰的关闭，将姜国朝骂骂咧咧的声音隔绝。
也将她和姜国超彻底划分在两个世界。
夏日热浪炙烤着地面，蒸腾的热气穿透薄薄的鞋底，似乎也将她架在火上。
姜迎站在巷口的树荫下，静静看向街道尽头，等着来接她的人。
正值菜市场的黄金营业时间，买菜回来的左邻右舍看到她，微诧。
“这妮子，怎么大清早就在外面站着？
多热啊。”
其中一个女人想到了什么，蹙起眉头：“是不是你爹又去喝酒了不管你？
走，跟吴姨回家吃饭去！”
破落旧巷也有破落旧巷的好处。
其中住户大多都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邻里亲厚。
但姜迎拿不出什么东西还人情，只能微笑着礼貌婉拒：“谢谢吴姨，我不饿。”
吴芳知道她自尊心重，叹口气走了，和同路的女人们唏嘘感慨。
“这孩子真可怜，摊上那么个爹。
前些年，西五岁豆儿大的年纪，被打的不省人事扔在马路上。
大冬天啊，还下着雪。
幸好我家的那位下夜班，刚好瞧见送了医院。
不然好好的孩子早就没了……”“我听说她妈妈早就改嫁攀上高枝了，对她们爷俩不闻不问的。
最近突然冒出来说要把姜迎接走，转学到咱这最好的高中读书？”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对这孩子来说是福是祸。
有钱人心眼子多着呢，别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女人们议论着走远，姜迎百无聊赖的低头，数地上的蚂蚁。
数到第一千三百八十五个的时候，街口缓缓开来辆迈巴赫。
漆黑车身泛着冷冽的光泽，宛如一头巨兽，闯入这片墙皮剥落的旧巷灰瓦中，格外瞩目。
车子在她面前停下，妈妈坐在后排，温柔唤她：“迎迎。”
数年未见，她想下车给女儿一个拥抱。
然而那双矜贵的皮质细高跟才刚接触到坑洼不平的地面，她便改了主意，重新坐回去。
杜雅琴是个很美的女人，岁月没能在她姣好的面容留下什么痕迹，反而为她多添了几分优雅韵味。
难怪二婚还能嫁到有钱人。
杜雅琴看了眼腕表，九点五十。
“说好十点见面，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早就在外面等？”
她从车窗递来几张纸巾：“来，擦擦汗。”
姜迎水润的眼垂着，没有纠正两人约好的时间其实是八点，接过纸巾在额头胡乱抹了两把。
“我也刚到。”
杜雅琴打量着她，很满意。
“这是上次见面我送你的白裙子吧？
很适合你。”
姜迎眉眼生的和她很像，五官立体而柔美，带着稚嫩年纪独有的清纯，小白兔似的惹人怜爱。
“来，再喷点香水，就更美了。”
杜雅琴拿出个造型精致的小瓶子，对着她按下喷头。
空气中浮动起甜柚香气，馥郁清雅，沁人心脾。
但……太多了。
姜迎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被甜柚淹没了。
她宛如一条脱水的鱼，唇瓣微张，在浓烈香气中艰难寻找着赖以生存的氧气。
首到她身上属于旧巷的阴潮气味尽数被掩埋取代。
杜雅琴这才满意停手，让姜迎上车。
“走，妈妈带你去新家住。”
车子很快驶离旧巷，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中，只剩陌生。
姜迎收回视线，无心似的问：“叔叔是个怎样的人？”
杜雅琴强调：“我和裴东旭己经领证结婚，你该改口叫他爸爸了。”
姜迎抿着唇没出声。
“他忙着做生意，很少回家。”
杜雅琴神色平静，似乎很满意这种守活寡的富太太生活。
“他有两个儿子，一个跟你同届，另一个比你大几岁。
昨晚十点的航班回国。”
杜雅琴算算时间，拿出手机：“他现在应该刚下飞机，我们打电话问候一下吧？”
姜迎揉了揉发酸的小腿，毫无波澜的想。
原来她并非记不住时间。
只是，记住的不是和她约好的时间。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背景音嘈杂，隐隐有机场广播的声音传来。
一道冷峭的男声传来：“有事？”
所有嘈杂都在刹那间远去，唯有他的声音分外清晰，传入姜迎耳中。
嗓音如洌洌清泉划过玉石，清脆而冷硬，沁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即使知道对方看不到，杜雅琴还是露出关怀和煦的笑容。
“云祈，下飞机了吗？
我在家给你准备了接风宴……”“不必。”
他声音不带丝毫温度，说完便径首挂断了通讯。
杜雅琴有些尴尬：“你哥哥性格比较高冷……”她语气微顿，认真叮嘱：“他很受裴东旭重视，是裴家未来掌权人，你一定要跟他搞好关系。”
姜迎听的很认真，在心里默默记下和这位哥哥有关的信息。
裴云祈。
很高冷，她招惹不起。
以后尽量躲着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