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越在碎纸机前站了很久。
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无数苍白的雪片从碎纸机刀口下掉落，其中有她上周刚整理好的项目验收报告。
她拿着工作交接清单，来到王科长的办公室。
"想好啦?"科长扫了一眼交接单，抬头看着她。
"嗯。
"王科长用短胖的手拿起签字笔，笔尖在"离职原因"栏悬了十秒，最终写下了：职业发展方向改变。
"档案室永远给你留个位置。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谢谢科长。
"沈清越接受了这套职场的客套话。
在她转过身后，笑容即刻在王科长的脸上消失。
就像那些被碎纸机吞掉的虚假文件。
然后，她捏着离职证明走进了行政部办公室，中央空调正把打印纸吹得簌簌作响。
"清越，你真要走？
"人事部赵姐推来一盒印泥，阳光在她指甲的碎钻上折射成细碎的光斑。
"想好以后做什么了吗？
""没呢，赵姐。
"沈清越故作轻松。
"每年啊，考编考公，挤破脑袋想要上岸的，是你们年轻人；现在，要离开的还是你们年轻人。
"赵姐把离职证明递给她，轻轻摇头，"我们老了，看不懂咯。
"出了办公室，沈清越在走廊里遇见了吴雨婷。
吴雨婷是她的师妹，今年6月份通过校招进入了公司的材料科。
雨婷拉着她迅速来到走廊尽头，往西周看了看，"清越姐，你为什么要离职啊？
"沈清越在她真诚的双眼里看到了八卦的欲望。
"因为我喜新厌旧。
"她踢了踢某个没素质的人留下的烟头，"现在想去体验其他的牛马生活了。
"雨婷突然带着哭腔："啊……我的饭搭子。
以后我就要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了。
"沈清越露出她的两个梨涡，表情淡然，"好好干。
以后，你会有新的饭搭子的。
"她知道，离散才是人生的常态，相逢不过是短暂的插曲。
相遇时，不过于雀跃；离别时，才不至于过分神伤。
“叮——”电梯门在一楼打开。
沈清越向左，女孩向右；她向右，女孩向左。
此刻的她们像彼此的镜中人。
女孩扎着高马尾，穿着白衬衫。
右手的文件夹里夹着她的简历。
三秒后，她们相视一笑。
女孩侧身让了让。
她自信且坚定的脸消失在电梯里。
沈清越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写字楼，她花了一年的时间，确认自己不属于这里。
现在，她出来了。
此刻，又有多少人，正在拼命寻找入口呢？
手机突然在单肩包里震动。
沈清越疑惑爸爸为什么会在十一点多打来电话，况且，他几乎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
"喂，爸。
"沈清越在旁边的花坛坐下，牛仔裤下垫着离职证明。
"越越，你现在在忙吗？
""啊，我现在……不忙。
有什么事吗？
"她用手拨弄着花坛里面的菖蒲，有些心虚的说道。
"你表叔他儿子，也就是你表哥，他们工地最近没活儿了。
你们公司不是承接了地铁三号线的项目嘛。
最近缺不缺人？
""这个得看公司的用人需求，你让他自己去招聘网站看一下。
""你这孩子，这不是有你在吗？
咳咳咳……还去什么招聘网站。
你到你们公司招人的部门去吹个风......""爸，你还真以为你女儿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啊！
"沈清越站起身，拽下了半截菖蒲叶子，叶脉间渗出的汁液黏在指节上。
"还吹风，我还下雨呢。
"沈清越隔着电话翻了个白眼。
"你以后啊，少管这些事情。
还有，少抽点烟。
"身后的离职证明被坐得皱巴巴的，褶皱间像藏满了心事。
"哎，这个烟呐，可以解忧，你不懂。
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声。
"亲戚之间呐，要互相帮衬。
指不定，哪天我们家也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
"爸爸又开始讲起他的处世哲学。
"还有，给你表妹补课的事情也要上心……""老沈啊，这批童装什么时候验收...."电话那头传来爸爸同事的声音。
"越越，我挂了啊。
我这边有点事儿，跟你说的事情你要放在心上啊。
"沈清越拾起那张起皱的离职证明，随手将菖蒲叶子抛入花坛。
她决定，暂时不告诉父母辞职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