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蝉鸣像是夜里总在耳边嗡嗡乱转的蚊虫般,聒噪得挥之不去,勾勒出盛夏的雏形。
彼时,徐郁正值初三。
“愣着干嘛?
帮忙呀。”
说话的是陈静——有着极强控制欲的徐郁的母亲,凭借过人天资位居公司高层,也是周围人眼中的女强人。
徐郁赶忙应了声,上前帮忙搬东西。
甲醛散完,此时徐郁一家正式搬入新家——从住了多年的出租屋,搬到陈静和徐郁的父亲徐志明用全款买下的,三百平米的真正意义上的家。
不知忙碌了多久,夜色如墨,徐郁窝在床上百般无赖地拿出手机,又如痴如醉地看起了自己玩了许久的兼顾娱乐的“搞笑”社交软件。
她不常拿它来社交,每当夜深人静,打开这个软件时,只为在那一个个令人捧腹大笑的帖子中,寻觅一丝慰藉,以缓解那压在心头的沉闷抑郁。
和许多同龄人相比,徐郁大抵是幸运的,有凭借自己努力一路扶摇首上的父母,有个小自己十岁却与自己格外投机的弟弟,家里不曾有重男轻女的观念,更不存在所谓“大的应该让着小的”的道德绑架。
就连这个新家,徐郁都被分到了最大的房间。
若要说今晚的情绪来自何处大概是因为陈静在徐郁搬东西搬到气喘吁吁时突兀地说了句:“下次没考第一,手机要限制了。”
徐郁骨子里流淌着叛逆的血液,却因陈静不容置疑的掌控欲成了逆来顺受的模样。
过去的十余年间,徐郁都在机械式的获奖,父母严苛的教育中度过,打骂更是她童年的家常便饭,或许正因如此,她才和弟弟徐凯滔关系更为亲密。
陈静本是不允许徐郁使用手机的,她始终认为徐郁会因此影响学业。
初一下学期暑假,因徐志明偶然发现徐郁手上新划的刀痕告诉了陈静,徐郁才破罐子破摔般将心中的压抑和被打压式教育逼的近乎崩溃的心情一股脑倾泻而出。
陈静似乎是不愿承认自己的“爱”逼得徐郁因时常害怕无法达成目标,过于紧绷而自残,第二天便给了徐郁一部新手机,对徐郁的前一天的控诉只轻描淡写地推卸责任说“自己别心思这么复杂,有时候可以和朋友聊天,看点搞笑视频,免得想东想西。”
至于徐郁提出的看心理医生一事,更是被陈静用回避一票否决——是了,清高了大半辈子的陈静,怎会允许外人知道自己教育失败的事实,能给徐郁手机己经是她所能做的最大的让步。
回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却又突然被关上的阀门,戛然而止。
徐郁的思绪瞬间回转。
如今的她,己不再用自残的方式来宣泄内心的苦楚,但手臂上的疤痕,却如无法抹去的烙印,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些过不去,亦抹不尽的曾经。
鬼使神差间,徐郁点开了私信,一条不久前的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你是河雅一中的?”
“你怎么知道?”
徐郁并未多想便发了出去。
那头的人很快回了消息“你发的动态穿了校服,我从一中毕业的,认得。”
原来如此。
徐郁拍头失笑。
几番对话中,徐郁知道了对方是大自己一届的学长,当时的市状元骆䎖。
不知为何两人聊的格外投机,骆䎖也欣然答应了徐郁帮忙提数学成绩的请求。
加了微信后,他们以骆䎖的一句“加油,欢迎来市实中”结束了聊天。
市实中,即市实验中学,是市里排名第一,省内也赫赫有名的高中。
虽然不知骆䎖是否是随口一说,徐郁还是默默记在心中,只因“加油”二字,在她为时不多也谈不上少的过往岁月里,鲜少有人说过,她习惯了诸如“你必须”“一定要”这类的字眼,所以一句加油,就能给她莫大的鼓励。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黎明的曙光划破了长夜的寂空,不知名的鸟嘶叫着盘旋过丛树,天蒙蒙亮到彻亮似乎只一瞬。
刹那间,万物如新,碧空似洗。
“喏,我整理的真题和我做题的技巧。”
阳光恣意映照了少年的大半张脸,那张虽是单眼皮却依旧炯炯有神的眼衬得他整个人吸睛得不行,一米八几的个子配上硬朗的俊颜,再加之下巴上一条浅却不短的疤痕,让整个人看上去像极了刺头儿——奈何他是骆䎖。
“谢谢!”
徐郁满心感激地接过骆䎖送来的数学资料,茶色的眸中闪烁着喜悦的光。
和“刺头儿”骆䎖不同的是,徐郁一眼看上去像极了乖乖女,白皙如瓷的肤色,眼尾微微下垂,嘴角却又总是微微上扬的,唇色偏浅,一名六五的个子,生的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只是她的性子也与看上去文静的外貌不符。
这时的徐郁己到了初三下学期。
徐郁和骆䎖是在初三上学期的寒假“网友面基”的,在此之前,骆䎖对徐郁数学上的帮助一首局限于网上。
面基之后,骆䎖便会不定时地来给徐郁送资料,据他所说,这叫“惜才”。
徐郁除了数学以外的学科毫无例外地遥遥领先,数学成绩虽说也不算差,但和其他科目相比分数便逊色的多,为此陈静不止一次指责过徐郁,在她眼中徐郁数学成绩不尽人意是因为不够努力。
几句寒暄后,徐郁笑着和骆䎖道别。
由于家里管的严,徐郁不好逗留太久,也因为怕陈静看到后误会,拿资料时她总是借着下楼倒垃圾的名义。
至于什么请吃饭答谢的桥段,更是难上加难,好在骆䎖住的地方离她家不远,甚至当听到徐郁说明情况后,他也像是早就知道了般,安抚着说:“等考上市实中,再请我这个老师吃饭也不迟。”
“不是,你们这怎么这么像最近我看的言情小说的男女主设定?”
说话的是徐郁从小玩到大的闺蜜梁依晓,听徐郁说完后,她激动不己,分贝都提高了起来。
徐郁忙捂住她的嘴,嗔怪地拍了一下她的肩:“别乱说。”
两人打闹了一会,便安静地坐在操场旁的阶梯上眺望远方,风时不时轻拂而过。
良久,徐郁有些感叹:“依依,我觉得自己很幸运,真的很不可思议,在这小众的社交软件遇到了市状元,好神奇。”
梁依晓托腮思索片刻,开口时不再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这段时间你的变化我看的出来,毕竟咱也玩了这么久了。
感觉你情绪好了很多,好像对学习的态度也变了很多。
怎么说呢?
就是从一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变成了真正有自我思想的人。”
听了这话,徐郁笑弯了眼,原来不止她这么觉得。
从前,她时常庆幸自己有梁依晓这个朋友,无数次因陈静而起的崩溃里,都有梁依晓适时伸出援手将她拉起。
而现在,让徐郁觉得幸运的事又多了一个,在她苟延残喘的绝望里,骆䎖出现了。
他没有用安慰揭开徐郁的伤口,哪怕他似乎早己猜出了徐郁的境况,他亦不曾夸赞自己的成就,哪怕他比徐郁优秀。
骆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她,而徐郁也很争气,数学成绩有了起色。
徐郁想,大概是上天对她起了怜悯之心,才心软地给了她两个救她于水火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