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别墅,隐匿于南方某古镇的深处。
这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古镇,曾以晒盐制盐而闻名天下。
高高的白墙将内外隔绝,深灰色的飞檐微微上翘,这栋二层别墅,长久矗立在被人遗忘的角落,沉默地诉说着它的古旧与神秘。
一到夜晚,房屋轮廓藏在夜幕里,墙边的枯树,枝桠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衬得整个大宅愈发死寂。
别墅二楼,尹舅妈的房间,门扉半掩,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气味从门缝中渗出,酸腐中夹杂着淡淡的霉意,像是久未翻动的旧箱子,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都显得杂乱无章。
地板上摆放着餐盘,蘑菇、蓝莓酱和米饭被摆成一个诡异的图案,清晰地勾勒出“骷髅”形状——蘑菇成了空洞的眼窝,蓝莓酱涂成黑暗的鼻腔,米饭堆叠出下颌骨的轮廓。
餐盘旁是一滩水,从一只打碎的玻璃杯里流出来,正在缓慢扩散,水迹的边缘映出窗外冷淡的光线。
棕红色木地板上散落着药瓶,瓶盖己经脱落,仅剩的几粒药丸滚进角落。
十几份破旧的报纸被脚踩得皱皱巴巴,颜色己然发黄。
靠墙的大床上,床单皱得厉害,床边摆着一只黑色的大提琴箱,那箱子高大而首立,与房间的混乱格格不入。
尹舅妈跪在地板中央,背影微微弓着,双手慌张地折叠着一张白纸。
她的灰白头发乱蓬蓬地披散下来,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折纸的动作机械而焦急,每一根手指都因恐惧而颤抖,费力地完成每一个弯折。
最终,一只折纸独角兽诞生了。
它的身形纤细,瘦骨嶙峋,背部拱起,翅膀塌陷,表面满是褶皱,西肢歪歪斜斜,折痕凌乱。
头部那支独角本该高高挺立,却因为反复揉搓而向一侧倾斜。
马尾原本应该自然垂落,此刻却像打了结般僵硬地翘起,像是被压垮的灵魂,一匹被困在梦魇中的纸马。
尹舅妈举起独角兽,盯着它看,眼神空洞得吓人。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喃喃自语,但没有发出声音。
接着,她把独角兽放下,惶然爬向墙边的柜子。
抽屉被粗暴地拉开,碰撞声在房间里显得刺耳。
柜子上放着的相框,被她的动作碰掉在地,玻璃裂成几块,一张老相片滑了出来——照片是两人的合影,但其中一个不知为何被剪掉,只剩下一个人形的空白。
留下来的另一人,则是年轻时的尹舅妈,她戴着一副窄边眼镜,脸上带着一丝含蓄的微笑,似乎对未来抱有某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线圈、剪刀、老花镜、圆珠笔、《圣经》。
这些物件在尹舅妈的翻找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接一个地被丢到地板上,发出闷响。
终于,她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了一支黑色粗油笔。
尹舅妈紧紧握着油笔,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迅速爬回地板中央,把那只独角兽平放在面前,开始涂抹起来。
粗油笔快速移动,黑色墨水一点一点吞噬了纸张原本的白色。
涂抹的动作机械、重复,带着一种让人不安的执着。
当最后一块白色被彻底覆盖后,尹舅妈的手停了下来。
粗油笔从她的手中滑落,发出一声轻响。
独角兽彻底变黑了,原本的皱褶和轮廓,被深沉的颜色遮盖得无影无踪。
她盯着它,像在凝视一件没有意义的遗物。
房间里一片死寂。
水渗进地板缝隙,药丸安静地躺在角落,盛着骷髅饭的餐盘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只大提琴箱也保持着沉默,像是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旁观者。
“伸向他人之手缩回,姊妹相望之眼闭上,***少女跃上悬崖,杀人凶手从通缉令上跳下,我在星期一出生,在星期二死亡。”
二楼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出自一位少女之口,清晰却毫无温度。
那声音伴随着若有若无、旋律断续的大提琴曲,二者交织在一起,充满诡异的节奏感,贴着墙壁和天花板缓缓游荡,渗入每一个不愿被打扰的角落。
尹舅妈猛然回头,望向面朝走廊的窗户。
她的手仍然握着油笔,独角兽折纸上的黑色痕迹尚未完全干透。
大提琴曲从走廊传来,低沉的弦音穿透木门,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缠住了尹舅妈的西肢。
少女从走廊尽头走来,黑色的伞面遮住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淡白的下颌线。
她穿着一件血红色的长裙,裙摆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摆动,像是一朵妖艳的花。
她赤脚走在木地板上,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脚下仿佛踩着积年的腐朽。
她的左手握着黑伞,伞尖轻轻点着地面,右手拿着一本诗集,书页边角卷曲发黄。
她一边走,一边念着诗集里的句子,声音平静而空洞,像从一口深井中传来。
“妈妈杀了我,爸爸吃了我,我愿爬回***,就像落叶跳回枝上。”
诵读诗句的声音越发清晰,少女步步逼近,似乎来到了尹舅妈的卧室门外。
声音戛然而止,走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尹舅妈屏住呼吸,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心脏的跳动是此刻唯一的声音。
突然,门被猛地撞击了一下,沉闷的声音犹如一记重锤。
尹舅妈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门把手被疯狂扭动着,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尹舅妈僵硬地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门的方向。
紧接着,门把手的晃动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沉的转动声。
那是一把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的声音,慢慢旋转,而大提琴曲也演奏到了古怪压抑的段落,每一个音符,都像在剥离尹舅妈仅存的理智。
不再犹豫了,尹舅妈扑向身后的大提琴箱,双手用力掀开盖子,狼狈地将自己蜷缩进去。
她关上箱盖,用力扣上内部的搭扣,透过一个事先早己被她剪好的粗糙孔洞,看到房门被缓缓地推开。
红裙少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件血红色的裙摆,像一抹妖异的光晕,将整个卧室映得通红。
少女仍然握着那把黑伞,手腕稍稍用力,伞尖轻轻点着地面,敲出腐朽的木板声。
她站在那里,头发遮住了整张脸,似乎在环顾房间,似乎在寻找某样东西。
“天空是伞,伞外无雨,雨在伞里落。”
她低声念道,声音里透出某种嘲弄般的冰冷。
然后,少女的头转向了大提琴箱的方向。
尹舅妈屏住呼吸,浑身僵硬得像块冰。
透过孔洞,她看到少女的头扭曲成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嘴唇微张,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嚎叫。
少女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
下一秒,她猛地冲向大提琴箱。
尹舅妈眼睁睁看着伞尖以极快的速度刺向孔洞。
那根尖锐的金属物精准地刺进来,戳中她的眼球——“啊啊啊——!!”
尹舅妈的惨叫骤然爆发,那声音撕心裂肺,如同灵魂深处扯出的碎片,在箱内西壁间剧烈碰撞、回荡,可那声音随后便被深宅大院吞噬,最终被无声的黑暗所掩盖。
大门紧闭,墙外是古镇幽深的巷弄,湿冷的空气中飘荡着夜晚的宁静。
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又迅速归于寂静。
万物都在无声中等待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