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道火光撕破了天地间沉寂的黑暗,紧接着,在那道火光的周围,又陆陆续续亮起十几道火光,这些火光聚成一团,仿佛是谁用针线将黑暗的大地戳出了一个小洞。
将军坐在火堆旁,他背靠着大树,将双腿曲起,两只手轻轻的搭在膝盖上。
将军名叫周谦,年龄大概在三十多岁,但是他的脸上却有了岁月的痕迹。
深深的眼窝与满脸的尘土,无不诉说着他的疲惫。
“咱们,还有多少人?”
周谦问旁边的副将。
副将离开了一刻钟后,回到周谦身边:“报,还有269人。”
“还能打的,有几个?”
“……不足二百人。”
孙钰说完后,低着头,偷偷看着周谦。
周谦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翻过去,看了看手背,随后又将手放在膝盖上,头靠着树,仰脸朝天。
火光耀眼,孙钰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他突出的颧骨,却在火焰映照下,异常清晰。
“还想活命吗?”
周谦嘶哑着声音问道。
孙钰愣了一下,随即单膝下跪抱拳,抬头坚定地说:“吾等愿随将军出生入死。”
“罢了罢了。”
周谦说道:“朝廷己经抛弃我们了。
不然在我们被追之时,就己经出兵援助了。
我们……还是降了吧。
这样,咱们都能保全性命。”
在这段话中,孙钰听不出他的感情。
“……”“朝廷分东西两路出兵,我们这一千人,本是朝廷让我们偷袭敌营,没想西路大败,我们竟被敌追至如此境地。
可就算我们仍旧死战,对战局又有什么影响呢?
西路败局己定,东路自有卫国相助。
如今我们粮草将尽,士卒死伤惨重,不如降了,还能保全性命。”
“诸位将士自出兵以来从未在乎过性命,臣请死战,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周谦沉默了,他又把头低下,用手指在土地上挖出一个指头大小的坑,然后看看自己手指上的土,并把它搓掉。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为了功名奔波的时候,朝廷多次派他为副将,自己也是怀着这不惧死亡的信念,在战场中勇往首前,并一次次活了下来。
可如今他己荣升三品,却变成了如今这般贪生怕死……周谦的心中似乎有了答案,他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天。
周围全是树林,很难看到天空,唯独这里有一个树叶还未延伸的空洞。
他抬起头,便能看到这方寸的天空。
只有几颗星星在夜幕下闪烁,但在火光的映射下,似乎也黯然失色。
树叶给天空划上了边界,乱布的树叶,仿佛在一点一点吞噬着仅有的天空,也仿佛这仅有的天空在拼尽全力扩大自己的领地。
“将士们,都歇下来了吗?”
周谦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道。
“伤员己经歇下来了,剩下的还在守夜。”
副将答道。
“让将士们都歇下来吧,奔波百里,己经筋疲力尽了。”
他说,“但每一个火堆旁,要留两人轮流值守。”
“就这样吧。
就在这里,我们与敌决一死战。”
周谦又坐了下来,他背靠着树,想要睡一会儿。
可他一闭上眼,三十多年的云烟就如潮水向他涌来,一个个画面在他脑海中都成为了碎片,破碎的摆在他的面前,紧接着,所有画面一齐动了起来,就像上百部不同的戏曲同时开唱。
他能清晰的看到每一个画面的细节,可刚想思考,就又被接下来的画面代替。
周谦睁开眼,他知道,这是走马灯。
他也知道,如果打了这一仗,自己很有可能会死。
可他还不想死,他还想活着。
他忽然笑了,自己一个武将,如今却害怕死,这可能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了吧。
可他又想,自己的妻儿都在应都,若是降了,可能他们性命不保。
但若是战死,可能不仅他们能活,自己也能青史留名。
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呢。
天色微启,周谦一夜未眠,他趴在地上听了听,凌乱却沉重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耳膜。
“要来了。”
他心想,他站起身踢灭面前的篝火,叫醒了一旁似睡非睡的副将。
“走了。”
他说,“喊醒将士们,跟虞国,做个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