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元九年。
南唐国灭。
宫门失火,染天如枫。
潇潇的草灰随火凤而去,点点白尘落满长京。
萧婵叼着草条,眯着眼看越来越大的白点。
揉眼再看,成了人形,那人足间一点,飞落于金黄的龙檐之上。
白发长髯,如同仙人。
或者……就是仙人元始大陆仙道盛行,但凡人想要见到,还是不易的。
人坛每年倒是会招弟子,但是自然是在皇亲国戚中挑选,平民想见真仙多是不易。
萧杉呆呆望着:“姐,这…这是真仙人吧。”
萧婵转头皱眉:“这么多草灰你出来干嘛,娘要你喊我?”
萧杉回过神来,点点头,眼底还藏着狂热。
萧婵望望天边,将嘴里的草根吐掉,拍拍衣服进门。
“娘,你喊我?”
萧婵抬头,走到陆氏旁边。
陆氏淡淡笑笑:“这回来了仙家,尚书府的小姐公子要挑选几个灵侍,三两银子一个。”
陆氏是尚书府陆家的洗衣仆,随主家姓,有什么消息也是十分灵通。
此次,也是想要萧婵作为灵侍随公子小姐修行。
萧婵愣了愣,眼底疑惑:“为什么不叫杉弟去。”
陆氏眼睛闪了闪:“杉儿…太好强,自然是伺候不了人的。”
萧婵懒得猜她在想什么,只是淡然,俯身跪下:“敢问母亲,是否有命契。”
陆氏轻轻的抚着女子的发丝,神色温柔:“婵儿,苦了你了,但好事多磨,若你跟着仙家,自然别有一番前程。”
此话假得不能再假,命契在主人手中,生杀随意,往后自然也难有出头之日,纵然有了一二造化,也难逃被主家献祭的结局。
萧婵抬首,深深凝望着青案上的烛台,有一瞬恍惚。
那还是萧府的旧物,自五年前,便没有见过了,还以为是卖去了。
没错,她本是个贵小姐,落魄至此。
夏都本来也是有个萧府的。
青史仕臣萧亦书爱风雅,其女婵爱青兰。
白墙乌檐,满院青兰,偃仰诗文。
萧亦书是南唐第一儒臣。
也是太子先师。
皇太子青椼随师自幼***天下,学习帝术。
萧婵就自幼随皇太子和阿爹***山水。
真是当之无愧的青梅之情。
皇太子早慧,诗书礼乐无不出色,萧婵苦学紧赶所不及。
萧婵预想自己或许会像父亲一般成为皇太子的入幕之僚。
或许又只是红袖添香的宫帷之雀。
转折发生在一个寻常的一天。
萧婵想,走到这一步,是或然,还是必然?
天命玄机,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常听父亲说,天下将乱。
南唐帝璟以来,国力衰弱,兵卒疲弊,天下分割,诸侯西起,鬼、仙、道、佛凌驾于王权之上,天下云何不乱?
所以自少年时,她便对这种话不屑一顾。
而国破家亡,就在此时。
此后五百年纷乱,风雪不渡夜归人。
之前的世间,人有人道,仙有仙道,卦师于朦胧之中看见大梦之下,灭世灾起,帝王失道,从此棋盘之上,如何布子,都无法改变王朝倾覆之昭。
人道走不出口,就踏出仙道之门!
这是父亲为公孙家的少年帝王作的最后谋划,而帝道至尊又如何不易!
明元元年,太子公孙青椼弑父证道,杀师成道。
长剑杀血成阵,那位太子温润捻着手中花,执三尺青锋侧身长立。
“劳先师成全。”
萧亦书淡笑着,放下书卷,闭目听风。
“二十一载,始助君成道。”
自刎剑上。
那位太子颤手抹去血迹,血却仍流了满地。
最后,抱着尸骸喃喃语道:“如此,仙道可成。”
萧婵就立在松木之下,冷眸观望着。
“萧羡徴。”
公孙青椼回头,流泪笑道:“婵儿……”天雷忽响,青雨成莲。
万千雨丝里,只有萧婵平静的声音。
“五岁从师,你卑于才智,悲于权术。”
“他教你冷暖、德善、帝策,璟帝失道,国脉散尽,他既知此,便教你帝道成仙,陪你游历烟尘,修成仁心,又教你断绝情爱,弑暴君,杀佞臣。”
“你言不愿为公孙姓所累,他便为你取名羡徴,你言父不父,他便愿为你父。”
“你还差一术,帝王独履至尊你便杀了这唯一的同行之人。”
萧婵伸手遮雨,白玉佩环叮铃而动。
她提裙入雨:“萧羡徴,他从未为我图谋。”
可是,他明明是我的阿爹啊……一滴清泪落进雨里,汇入寒江。
萧婵家亡,为府中算房所养。
此年,公孙太子入道仙门。
世人不知萧羡徽。
“婵儿?”
萧婵回神,眉心生痛,以手掩额,朗声道:“母亲,好。”
陆氏欣慰的笑着:“有了仙丹,就可以伐洗骨髓,充盈灵脉,你弟弟明年入道的机会也更大。”
萧婵睫毛颤了颤,天下当真所有父母都为孩子着想么,如此的蓬门,也能为了孩子一个不切实际的仙侠梦,用心打算。
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不是,这份恶意要滋长,可委屈无声无息。
她转身离开。
陆氏有些失控的泪声道:“婵儿,别恨阿娘,我和你爹都是奴才,受了一辈子驱使,杉儿不能是啊。”
萧婵还是笑着出了门。
转思回头,萧杉红着眼:“我会来找你的,阿姐。”
萧婵勾唇,与他擦肩而过:“杉儿,你要知世上不是每一条长路都漫漫有归途。”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是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