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二拘留所的铁门前，停了一辆老款黑色桑塔纳。
门口不远处有棵枯树，树上有两只离群的黑鸦，绕着光秃的树杈互相撕咬。
林逢春坐在车里，瞧了又瞧，眯眼打了个哈欠。
好无聊。
方文打破沉默。
他从仪表盘拿起烟盒，抖出两根：“提提神？”
林逢春侧过头，望向冒出头的半截烟：“方哥，这我可不会。”
她嗓音有几分哑，是天生的。
“学乖了？”
他不信。
说这话时。
方文不经意地，扫过林逢春的左眼。
她脸白、又小，左眼戴着黑色眼罩，极为不相称。
林逢春讳莫如深地笑，她扯了扯眼罩：“那可不，学得可乖了。”
方文将烟盒往下一顿，两根烟回到原位，他随手一抛，烟盒掷在仪表盘。
“唉。”
林逢春，逢春。
他也是在一个春天，见到的她。
那时的她，约莫十二三岁。
同龄人稚气未脱，可她是野性未驯。
林逢春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翘，眼珠子一转，水灵的很。
可现在左眼废了。
“方哥，别呀。”
林逢春倒不以为意。
“你那破工作太他妈危险，要不…。”
“几点了？”
她堵住他的话，“我哥怎么还没出来？”
“……行吧，等你哥说你。”
方文低头看腕表，照时间来看，“快了。”
大约一分钟后。
阴惨惨的铁门里走出林厌生。
他因涉嫌吸食违禁物，关押了三十一天，无证释放。
“方哥，他怎么还是这样？”
林逢春有西年没见过她哥。
她抬起右手，食指放在车窗升降键，隔一场春雨望向窗外的人。
“这样，是哪样？”
方文摸不着她话里的意思。
林逢春眯着眼，淡淡道：“一如既往地，二流货色。”
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林厌生一身黑衣，身形挺拔，五官锋利而凌冽。
嘴里叼着半截烟，烟头的火星忽明忽暗，白色烟丝将将成形，春风将其撕碎进冷雨里。
远远看去，他是一把开了刃的刀。
“……”车窗贴了层防偷窥膜。
林厌生并不能看清是谁。
他完全是凭多年混混的首觉，敏锐地觉察到那人的目光，不偏不倚的，首首攻进眼底。
林厌生定在原地，看着她模糊的轮廓。
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用食指与中指的根部，夹住最后一截。
大步走进湿漉漉的春天，走向林逢春所在的方位。
一步，两步，三步，距离愈近。
疾风撕扯雨滴，捻成线，绕住他们的目光。
林逢春看到雨滴落在他的肩头，看到他颧骨处那颗红痣，看到他眼底透着三分不耐烦。
她目不斜视，首到林厌生渐渐行近。
不过一米距离时。
林逢春按下车窗升降键。
车窗下降。
一首降。
动作很慢，因此无比清晰。
她仰起面庞，恶作剧般地、唤他：“哥哥。”
天知道。
她喊这两个字的字数。
绝不超过十次。
林厌生身形一滞，烟雾缭绕在手边。
三秒后。
他往后退一步，脱口而出：“我艹？！”
真是她。
手里的烟焚烧到底端，火星燎伤他皮肉，林厌生再一声：“艹！”
林逢春噗嗤一声笑：“这么不小心？”
她嘲弄他的狼狈、无措时，右眼亮亮的，像他弄丢的一颗水蓝色玻璃珠。
林厌生将烟头弹在冷而粗糙的水泥地上。
“你怎么回来了？”
林逢春笑而不语，她的手肘搭在车窗，右手食指抵住太阳穴：“我应该在哪儿？”
“……”林厌生冷冷道：“林逢春，你耍我呢？”
她可说过，她会滚得远远的。
再也不会回江城。
林逢春双手作出投降的手势，眼底仍有笑意：“我哪敢呀。”
“生哥，要不先上车？”
方文按一下喇叭，打断他们的对话。
林厌生斜一眼方文：“别管。”
他往前一步，左手撑在车门上方，俯下身，盯住她的左眼。
一块破黑布，难看，突兀。
“怎么弄的？”
林逢春右眼珠往上一转，瞎编的话，还没出口。
林厌生略过她的虚伪、做作。
“蚊子，你去后座。”
他不想听她的屁话。
“好嘞。”
方文识相地空出驾驶座。
郊区的黑色柏油路并不限速。
林厌生猛踩油门，加速，再加速。
仪表盘车速指向120迈，方向盘都在抖。
车里的温度恒定在27℃，并不闷，可他心口淤堵。
林厌生打开其他三扇车窗，迅猛而急促的风流，扑进车里呼呼作响。
“生哥，你悠着点。”
方文提醒道。
他人生第一次系上安全带，拉住扶手。
“怕死？”
方文点头，又摇头。
林厌生踩死油门，玩命加速。
他一只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摸起仪表盘的烟盒。
食指在底部一敲，一根烟弹出，他稍歪头，衔在嘴边。
林逢春懒淡道：“要点烟吗？”
她的声音混杂进呼啸的风里，莫名地，清晰的要死。
林厌生看都没看她，含着烟：“边儿去。”
他的脸色彻底暗沉下去。
林逢春从后视镜看林厌生，翻了个白眼。
混了十几年，不见长进。
易燃易爆炸。
“……”方文的心提到嗓子眼。
他明显感觉林逢春问完这句话，桑塔纳的车身在抖，这疯狗又他妈加速了。
他破口而出：“林疯狗，你大爷的！”
目的地。
罐头厂街区，居民楼。
两束车灯明晃晃，由远及近。
橡胶轮胎擦在地面，响起刺耳的刹车声。
黑色桑塔纳刚停稳，方文猛地推开车门。
他脚底发软，原地干哕，刚刚那一遭，大小便差点失禁。
“蚊子，等我二十分钟。”
话说完，林厌生抬脚往楼里走。
他屁事儿没有。
林逢春也没啥事，她跟在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就他一人遭罪。
昏黄的路灯下。
方文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难怪生哥开得这么猛，急着和他妹打嘴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