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琮猛然一回头,恰有一道金光透过神武门。
周遭寂静如水。
他分明感觉到一阵向后的,微小的力量。
“婉苏,你后悔了?
我们不是说好……”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攥紧手中的女子。
“皇上……”沈婉苏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你答应过我,无论遇到什么,都要与我在一起,对不对?
可现在,还没有跨入这道宫门,就要退缩,就要软弱吗?”
陆玄琮突然按捺不住,有些急切地问道。
“我没有,皇上……”沈婉苏轻声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不想让你因我而犯下大错。”
“犯什么大错?
不就是先帝一道谕旨,我北族所建之大宁国不许汉女入宫吗?
谁说祖制不能更改?
难道祖制就都是对的不成?”
陆玄琮此刻并没有多想什么,他只要快一点,更快一点,带着沈婉苏回宫。
好像若迟上一秒,她就要从此消失不见。
“皇上,那不是普通的谕旨,而是先帝和当着满朝文武和所有内廷宫眷,亲笔御书,高悬于神武门和乾清宫内的铁律……”沈婉苏的声音有些颤抖。
就算他们曾经不止一次为此犹疑担忧,却不比站在宫门前的片刻更能摄人胆魄。
“婉苏!”
陆玄琮止道,“你难道还能比我更知道其中深浅吗?
还是根本就不相信,我能保护你,我能让你幸福?”
沈婉苏的手被攥得有些酸痛。
她的半个身子还在神武门外,还能感受到夕阳暮色缓缓地在大地铺陈,而她对面的玄琮,这位英姿飒爽的皇帝身上,己被厚厚的宫墙遮蔽得阴暗起来。
“你若犹豫,今日便不入宫了。
等朕亲手改了这道谕旨,再风风光光的迎你!”
陆玄琮见沈婉苏这副模样,便特意改了口,大声说道。
他想要给自己增添几分君王的气势,让婉苏相信自己,依靠自己,谁知他一面说着,一面却不由地忐忑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种承诺意味着什么。
大宁国挥师南下,夺取***的江山己历十载,虽然一向厚待汉家官员学子,可汉女入宫为妃的事却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如果沈婉苏和他一样坚定,一起分担,他会更加勇敢。
若她此刻真的转身离去,他又何来足够的勇气独自破解这一难题?
只有从此离别罢了。
想到这儿,他的手在不经意间松了一松,眼睛却不曾从沈婉苏那张令他如痴如醉的脸上离开过。
自打第一次见到她,他就暗暗决定此生定要同她一处。
汉女又如何?
他就是痴迷着她身上温婉的书卷气,喜爱她盼顾神飞的眼睛和似笑非笑的嘴角。
她能随口吟诗,偶尔提笔作画。
她能理解他的骄傲,他的难处……在他愤懑或是无助的时候给他安宁,照亮他心底的影子。
是她,就是她。
年轻的陆玄琮相信,她就是他在皇权和天下之外的所求所寻。
“皇上……这又何苦?
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会信守承诺。
只是……”沈婉苏将手缓缓地抽出,回头望着远处,叹道:“只是宫门近处,便无半点人间气息,此生若再不能出,总要再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陆玄琮听了,忍不住将沈婉苏揽在怀中,“便这般难过么?
你我虽相识在宫外,但我们的家就在里面,我们的心更是紧紧地连在一起。”
沈婉苏点了点头,眼中泛起泪光。
即使她的心头仍有千沟万壑,在陆玄琮的真诚,甚至紧张面前,也早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何况,她也有着同样难以压抑的强烈的情感。
“皇上,时辰不早了,神武门不是您该走的地方,还是快从午门回銮是正理,若耽搁了神武门下匙,内务府盘问起来,又是一桩麻烦。”
眼见这边安定了下来,随侍在不远处的太监吴全方才带着两个人走上前来。
“为什么?”
陆玄琮不悦,攥紧沈婉苏的手道:“我说过带你入宫,就是要和你一起从这宫门大大方方的走进去。
若不挽住你的手,如何能挽住你的心?”
吴全面露难色,他知道宫里的规矩。
年轻的皇帝任性冲动倒不要紧,后果都在他们这些当差的太监和守城侍卫身上。
何况今日这样的缘由,若被太后和北族大臣们知道,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他自小服侍皇帝,知道陆玄琮的感觉,好容易能有心上人,不管怎么难,都想要跟着自己的心,这么闯上一闯。
若真的头破血流,倒也罢了。
可若能有万一呢?
他想向沈婉苏递个话,却又不敢首白,只在低头称是的时候,小心侧目。
沈婉苏会意,向着陆玄琮道:“你是皇上,今日并非祭祖或是巡幸还宫,怎可无故从神武门出入?
再说,神武门只有选秀之时才允女子行走,皇上怎能轻易带一个汉女从此而入?
皇上请快随吴公公去吧。”
“婉苏!”
陆玄琮起了性子,皱起眉头,冲着沈婉苏道:“那你和我便一起,自午门入宫!”
“皇上!
这万万不可啊……”陆玄琮这么一说,吓得吴全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一面叩头,一面连声苦劝。
沈婉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恳切道:“皇上,婉苏虽是汉女,却也懂大宁宫禁之制。
午门只有天子可走,皇后大婚才可行走一次。
婉苏并非秀女,亦无资格选秀,入宫本就逾制,若还与皇上同行于午门,岂不是又添魅惑君上之罪?
太后、皇后,还有朝中大臣们怎能容得下婉苏?”
陆玄琮听了,不觉叹了口气。
他忽然迷茫了起来,发现刚才的信誓旦旦,竟然经不起第一步的考验。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入宫后他和沈婉苏所要经历的种种艰难,他能如何披荆斩棘。
但这巍巍深宫的门口,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思熟虑,好像己经败下阵来。
他有些后悔,后悔不该有今日的冲动。
该沉稳些,等日后权位稳固,能有足够的力量去为沈婉苏据理力争。
他忽然有些退缩了。
在侍卫横起的槊刀前,在沈婉苏懂事的恳求中。
可自己毕竟是皇帝,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怎能轻易收回?
何况,他自小眼见中原***在北族铁骑之下所受的蹂躏,早己暗下决心,要收服天下,实现北族与***的一体同心。
沈婉苏,是他所爱,也是他与***半边天下的勾连。
不,他不能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