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督军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巧色穿着我的衣服焦急的迎了出来。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
我疲惫的点了点头，巧色扶着我回了房间，浴室里早就放好了热水，巧色一面帮我换衣服，一面说，“夫人，晚饭时陈妈来过一次，我装作您的样子躺在床上不答话，陈妈只看了一眼就走了，不过看她匆匆离开的样子，好像是发现了您不在......”
“发现就发现吧......"我懒懒的答了一句，伸出脚试了试水温。
“夫人，陈妈是三小姐的人......她整天鬼鬼祟祟的，咱们屋出了什么事，不出片刻三小姐那边就知道了，要不我们就告诉二爷把陈妈给三小姐送回去吧！”
“今天送走一个陈妈，明天还会再送来一个李妈。”
这些年督军府里尽是各方势力安插的眼线，我身边岂止这一个陈妈，真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要让这些人大费周章的来监视我。
我沉在浴缸里，巧色又说了什么话我没听真切，白天的一幕在我眼前浮现，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那个男人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
沐浴过后身上的疲惫也丝毫没有减轻的意思，我接过巧色递过来的浴袍，胡乱披在身上，懒洋洋的倚靠在沙发上，心事重重的望着天花板。
巧色倒了一杯热茶给我，我接过茶杯，虚了虚还在冒热气的茶，端起又放下。
“我今天在春荣茶肆，从何铭泽眼皮子底下放走一个人。”
巧色紧张的上下打量我，“夫人！您不是答应我不再多管闲事了！您怎么又......"
“那个人受了很重的伤命悬一线，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在我面前！而且他不是何铭泽要找的人，他只是运气不好得罪了人。”
“夫人！这么严重的事，您怎么能私自做主就放走了呢？要是让二爷知道......”
我皱了皱眉，“他知道又能怎么样？”
“夫人.....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何副官要找的人？万一那人骗了夫人你。”
“好了，不要再说了。”
我没有耐心再去解释，巧色的话让我变得烦躁，我不再看她，随手从桌上拿了一本书翻看。明明读了好几页，却全然不记得是什么内容，脑袋里不断浮现白天那个男人的脸。
心里乱成一团，外面也一直乱哄哄的。
平时这个点儿整个楼里都是静悄悄的。今天却一反常态，外面的走廊一直有人来回走动，我又耐折性子翻看了几页，实在静不下心，把书放一边，“外面是怎么回事？”
“二爷今天要回来，他们正在做准备。”
“好端端的，他怎么回来了？”
自从上次吵完架，安晏庭整个月都住在别馆，怎么今天突然要回来了？该不会是何铭泽把今天在春荣茶肆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难道他们抓到了那个男人？
“他心情怎么样?"
巧色思索了一会道，”刚才管家温伯特意叮嘱我们说二爷心情很不好，让我们一会都小心伺候着。“
“他为什么心情不好？”我吞了吞口水，总觉得这事我逃不点干系。
“听说是有个颖军的重要人物从国外回来，在津都港下船，结果人没抓到。”
一听到是颖军，我心中放松了不少，原来他心情不好是没抓到人和我没关系。
巧色突然紧张的看着我，随即张大了嘴巴，仿佛发现了什么重大的隐情，“夫人！您放走的那个人不会就是......"
“不可能，那人是春荣茶肆新来的琴师白婉婉的兄长，我看他兄妹二人的样子，不可能是颖军的人......”我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听了巧色的话我的心里也开始犯嘀咕。
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巧色神色慌张的提醒道，“夫人，好像是二爷！”
我一个激灵弹坐起来，左看右看躲无可躲，伸手揉乱头发，又把衣襟带子松了松，忙完这一通，手心都蒙上一层细汗。
“夫人，你这是？”巧色不解的看着我。
我连忙做了噤声的手势，“就说我睡了。”
我闭着眼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巧色犹豫了一下，迎了出去，见到那人时低低的开口，“二爷。”
“嗯，夫人呢？”低沉的声音，听不出说话人的情绪。
“夫人她......她睡了。”巧色点了点头不敢看安晏庭的眼睛。
“睡了？她倒是心宽！”
“夫人今天忙了一天，许是...是累了吧......”
“累了？她是怎么出的督军府？”
“不......不清楚。”
“你天天在她身边居然说不清楚？行了，去领罚吧。”
巧色不敢多言，看着眼前那人脸色已经差到极点，连连点头。
脚步声到了门口，微微停顿，然后门被轻轻推开。
“啪”头顶的水晶吊灯顿时失了光泽，屋子一下陷入一片黑暗。有脚步声一步一步的向我靠近，我紧张的攥着拳，心脏跳动得更厉害了。
脚步在我跟前停住了，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把我抱起来，然后放在松软的床上，我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混着烟草的气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睡。”低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我的身体猛烈地抖动了一下。
我惊恐的睁开眼睛，窗外的雪反射着明亮的光，就着这光亮，正好看清他的样子。
眉眼线条仿如画笔描绘而成，幽黑的眼底似寒潭深井，我就这么怔楞的看着他，心口一阵发紧。
“苏晓晓，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我心虚的别过脸不去看他。
“我让你乖乖待在督军府里，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恼怒，伸出手扳过我的脸，迫使我正面对着他。
“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为什么要关着我！”
“不是跟你说了春荣茶肆鱼龙混杂，不要去那种地方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忘了念慈是怎么死的？”
安晏庭突然提高了声调，我被他的气势震慑到，愣了半天。
从前看安晏庭被气得暴跳如雷，看他被急的团团转，我会感到无比的痛快。
可今天我却感到十分不安，尤其是他提到安念慈，我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那张年轻美好的少女的脸突然就浮现在眼前，我陷入了痛苦的记忆中，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安晏庭在屋里踱步，过了一会才转过身来，压下了怒意，他的语气变得缓和，拉着我的胳膊看了看，“何铭泽说你的袖口有血迹，伤到哪里？”
“没有。”他突然关切的样子让我很不自然，尴尬的抽回了被他攥住的胳膊。
他没再拉我的手，站直了身子，和我保持了一点距离。
“为什么放走顾钰诚。”他认真地看着我，不错过我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
“什么顾钰诚？”
顾钰诚。
这三个字在我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我明明没听过，可却觉得那么熟悉，我和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是你今天在春荣茶肆放走的那个人，怎么？你不认识他？”他试探的询问，眼睛紧紧地盯着。
我与安晏庭四目相对，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试探，心中的一些猜想似乎有了答案。
我和那个叫顾钰诚的男人，一定是旧识。
“不认识。”我平静的回答他。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然后伸手打开昏黄的台灯，走到沙发前坐下，点燃了一支雪茄，青烟缭绕中，深邃的眸子敛光。
隔着烟雾，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顾钰诚是颖军从国外请来的炸弹专家，我们的人蹲了一个月，被你放走了。”
我心头一窒，想起白天的一幕。
那男人是颖军的人，白婉婉又是什么身份？
她这样明目张胆的在津都城里抛头露面，城里还有多少他们的人？原来安晏庭一直想抓的这些颖军的间谍，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看他伤得那么重询问了几句，以为又是个得罪了官老爷的倒霉蛋，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实在是津都军名声太差，若是他们平时不做这种事，就是说了这理由，我也会不相信。”
安晏庭朝我望过来，我嘲讽的对他冷哼了一声。
我其实并不关心这些事，风雨飘摇之际，军阀割据分裂已久，很难界定谁才是正义的一方，尤其是我见多了津都军为非作歹的样子，还有安晏庭的所作所为，早就心里厌恶。要是真让他们得势，山河危矣！
所以就算我放了颖军的人，给安晏庭带来了可想而知的后果，也没生出什么愧疚之意。
“你说的对。”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声音很小，我却听的清楚。
我看着他一动不动的坐着，黑暗中只能隐隐地看着他的侧脸，和猩红的烟火。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晓晓，你一点都没变，和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一样。”他突然转过头看着我笑了起来，那笑不同往日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是在发自内心的笑。
看他这副样子，我愣了半天，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他笑了，心里竟升起一股奇怪的情愫来。
“你一直是这个样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管遇到多大的危险，不管对方是谁，你都没怕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些话听到我耳朵里，心里就变的闷闷的。
我摇了摇头，自嘲的耸了耸肩，“......你说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虽然你不记得，可你还是你，我，却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