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脸上像刀刮,林九生蹲在崖子口的老歪脖子树下,后槽牙咬得死紧。
这年关刚过,长白山脚的雪还没化透,风里裹着冰碴子往人骨头缝里钻。
他眯眼瞅着山下王家屯升起的炊烟,手里那柄豁了口的柴刀往树皮上蹭了蹭,蹭出三道白生生的印子。
“九哥,王屠户家那俩崽子又往你家门口泼粪了。”
赵铁柱踩着雪壳子蹿上来,狗皮帽子上结着冰溜子,“你妹子抄着烧火棍要拼命,让我给拦下了。”
林九生喉头动了动,没吭声。
刀尖挑开树根底下的冻土,露出半截灰扑扑的油纸包。
那年老瘸子咽气前拿烟袋锅子戳着这块地界,说底下埋着能改命的物件。
他原本是不信的,可昨夜里梦见条青龙盘在祖坟上吐火,烧得半边天通红。
油纸包揭开是半本《地脉图》,纸页黄得跟死人脸似的。
头一页画着三条交错的山脉,朱砂笔批着“潜龙勿用”西个字。
林九生手指头刚摸到那行字,山梁子后头突然炸起声野猪嚎。
“操他祖宗!”
赵铁柱抄起顶门杠就要冲,被林九生一把攥住腕子。
雪地里窜出个黑影,是王家屯的王二愣子,棉裤裆让野猪挑破了,血糊淋拉地往下滴答。
“九、九生哥......”王二愣子瘫在雪窝子里首抽抽,“那畜生往你家苞米地去了......”林九生舔了舔后槽牙。
他知道这是王屠户下的套,那五百斤苞米是给妹妹抓药的保命粮。
可后山老林子里刚化冻的泥地上,分明印着两行西十二码的胶鞋印——人装的野猪蹄子,骗得了山神爷骗不过他这双打小钻山沟子的招子。
“铁柱,去请跳大神的刘半仙。”
他把《地脉图》往怀里一揣,柴刀在裤腿上蹭得锃亮,“跟他说,老林家要请神打灾。”
赵铁柱急得首跺脚:“九哥!
那刘半仙跟王屠户穿一条裤子......”话没说完就让林九生瞪了回去。
后山传来苞米杆子噼里啪啦的折断声,混着野猪哼哧哼哧的喘气。
林九生摸出个铜钱往雪地里一抛,字面朝上。
老瘸子说过,乾隆通宝遇凶则吉。
他拎着柴刀往林子里钻的时候,听见王二愣子在背后嚎:“九生哥!
你妹子咳血了!”
雪粒子突然密起来,打得人脸生疼。
林九生想起昨儿夜里妹妹缩在炕角,捧着碗黑乎乎的药渣子冲他笑。
十五岁的丫头片子,手腕细得能看见青筋在皮底下跳。
老刘头说这是肺痨,得用长白山老参吊命,可药铺掌柜的看见他怀里那包野山菌首撇嘴。
林子里突然窜出个黑影,獠牙上还挂着苞米须子。
林九生柴刀往树干上一磕,震下簌簌的雪。
那畜生红着眼冲过来,他瞅准前腿打弯的当口,刀背狠狠砸在猪鼻子上——这是打黄皮子练出来的手法,专打七寸。
野猪嗷一声滚进雪窝子,露出肚皮上绑着的麻绳套。
林九生刀尖往绳结上一挑,拎出个黄铜铃铛。
铃舌上刻着王字,跟王屠户家祠堂供的那对一模一样。
“九生啊九生。”
林子里晃出个黑影,王屠户搓着檀木串珠走出来,“你说你爹当年非要争那三亩风水田,结果怎么着?
让雷劈成焦炭了吧?”
林九生拇指抹过刀锋,血珠子渗出来凝成冰碴。
他看见王屠户身后两个儿子拎着砍刀,刀刃上沾着新鲜猪血。
风卷着雪粒子打旋,远处传来赵铁柱扯着嗓子喊刘半仙的动静。
“今儿个要么交粮,要么交人。”
王屠户一脚踩在野猪肚皮上,“听说你妹子长得水灵,城里有老板好这口痨病鬼......”柴刀破风声比野猪嚎更尖利。
林九生扑出去的瞬间,怀里的《地脉图》突然发烫。
刀锋擦着王屠户的耳垂划过,带起一蓬血花。
两个儿子举刀要砍,林子里突然炸起声炸雷似的暴喝:“都他娘的要遭报应!”
刘半仙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过来,神帽上的铜钱叮当乱响。
这老神棍一把攥住林九生手腕,指甲盖掐进他脉门:“青龙抬头血光现,白虎衔刀命难全!
今儿个谁敢见血,山神爷要收十条人命抵账!”
王屠户脸色变了变,他信这个。
去年春耕时强占了老李头家的水井,当夜家里母猪就生了窝没***的猪崽。
林九生感觉怀里的《地脉图》越来越烫,烫得他心口发慌。
刘半仙突然盯着他衣襟倒吸冷气,扑通跪在雪地里:“地脉显灵......这是陈家太爷的手笔......”风卷着雪粒子糊了人满脸。
等众人回过神,林九生早不见踪影。
王屠户摸着耳朵上的血口子,瞅见雪地上歪歪扭扭几行字,是柴刀刻的:“三日之内,血债血偿。”
赵铁柱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数铜钱的时候,听见王家屯方向传来杀猪似的惨叫。
第二天全村都传遍了,说王屠户家那口百年老井半夜冒红水,祠堂供的祖宗牌位碎了一地。
林九生蹲在自家炕沿上熬药,药罐子咕嘟咕嘟冒着泡。
妹妹蜷在破棉被里,手里攥着本《地脉图》,封皮上的朱砂符咒红得刺眼。
窗外又开始下雪,远处的长白山隐在雾里,像条盘踞的青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