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宗地处烟山之巅,地势临近天门,也依着与魔渊仅有一座近乎将大地都切开地深渊而建。
因着临近天门,往日里多是晴朗日头,弟子日日循着深渊袭来的罡风磨炼道心、精进自身。
而姬清舒身为掌门亲传、天剑宗大师姐更是需得为诸多同门做好榜样,日日潜心修行从未懈怠。
只是今日难得遇上堆积如山的云雨,暗沉沉一片如墨般笼罩在天幕之上,竟是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势算不得大,却因此整个宗门都讨得了闲,宗主大手一挥免了宗门上下两日的课程,姬清舒也自然能久违的放下担子懒散靠在软榻上好好读几遍新收来的话本。
“师姐!
大师姐!”
难得闲暇的时光被突如其来的焦急呼唤声打破,姬清舒无奈阖上眼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罢了,早也习惯了。
“这般喧闹有失礼数,切记不可再犯。”
呼吸之间身形己至院中,抬手按住冒冒失失险些撞在门上的外门小师妹,指尖翻转一道避水诀消去了那人满身水汽。
“何事寻我?”身形尚小的后辈像是一口气尚未喘上来,嘴巴开开合合半天终于能发出声,顶着满是水汽的眼睛一副受了天大委屈般模样拽住她袖摆。
“大师姐您快…快去看看吧!
二师姐己经在执法堂训了宗主两个时辰了!
大家实在哄不住才遣我来寻大师姐。”
“?”执法堂?她妹妹今日也没有在执法堂轮值地日程啊。
姬清舒怔了怔,似是没能反应过来,白玉扇面轻巧敲在掌心有些迷茫的开口问询起来。
“重华今日为何会在执法堂?她前日才回宗门复命了护送外门诸位下山历练的任务,按门规应当是有五日的闲暇修整,怎会好端端的在执法堂训起人来?”“这……这这这……”小师妹结巴了半天,终于是狠下心,一咬牙从袖袋里掏出壶酒。
“宗主说今日难得遇上云雨,是少有的好日子,给大家挨个发了壶酒,好巧不巧让二师姐撞见了。
本是没事的……结…结果二师姐尝了几口发现这酒是宗主不知情拿她炼坏的丹药泡出来的,己经训了宗主两个时辰了,连其他几位长老都插不上话,大家实在拦不住二师姐啊!”
啊这……姬清舒头疼似的捏了捏眉心,无语到一定程度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她师尊乃至几位宗门长老都不敢触姬重华的霉头,难道她姬清舒就敢吗?
凌霜虽是天剑宗宗主,却不甚管事,也十分恣意洒脱,大多事情都推给了宗门内几位长老和姬清舒。
而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剑尊大人,偏偏怕极了自己这位心肝宝贝学生。
一是凌霜实在是太过宠着姬清舒与姬重华这对姐妹,虽是师徒却真真正正是将她二人当做自己的孩子般爱护。
这二则是……要说的通俗些,姬重华可是天剑宗上下最好的医修兼丹修,与当今碧落泉宗主药王南知忆、天机阁阁主夫人江菀宁并称为医修的“三位圣手”。
而南知忆对姬重华也是赞不绝口毫无保留的提点教导,算得上姬重华半个亲传师尊。
天剑宗实在是没有一个人敢得罪姬重华的。
“罢了,我会去一趟的。”
拍拍小师妹脑袋示意她不必为此担忧烦心,姬清舒从须弥芥子中翻出把油纸伞温柔塞进她手里,微微俯下身子与尚且年幼的孩子平视。
“今日多谢你来寻我,下次再遇上这般事就让较你年长些的同门来便是,她们能御剑。
执法堂离我住处甚远,一路跑来辛苦了,快些回去洗个澡,雨怕是还要下到明日,可莫要着了凉。”
小师妹望着手中被姬清舒拿去的酒壶一眨眼就消失不见,大抵是被收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同姬清舒行礼道别,空着的手中就被沉甸甸的食盒占了去。
“这是山脚城镇里买来的点心,你年岁尚小怕是没什么自由下山采买的机会,拿回去同其他人一起尝尝,味道甚好。”
“谢过大师姐!”
到底还是孩童心性,小师妹笑的灿烂几乎要跳起来,朝姬清舒鞠了躬后蹦蹦跳跳往来时的路走去了,临到院口还回身向她挥挥伞示意。
“雨天路滑,记得注意脚下。”
“知道啦!”
目送小师妹离去,姬清舒撑开白玉折扇随手一挥拂去满地残落花瓣,余光瞧见只赤色身影从树梢轻巧碰下。
赤狐是她的灵宠,是昔年凌霜送予她姐妹二人的见面礼,取名叫小九,而姬重华的则是一只通体碧色的鸾鸟,唤作十八。
“我还当你去寻重华找十八玩了,怎么下雨也不晓得进屋避避?”赤狐歪歪脑袋并不作声,只是走到她脚边咬住她衣摆眨巴着眼睛瞧她。
“无妨,重华那里不必跟着,回屋去吧。”
姬清舒展臂一抖,折扇不过眨眼间消失转而一把通体莹白泛着点点荧光的长剑落入掌中,伴随着清冽剑鸣骤然变大载着姬清舒离去,不消片刻便己落在执法堂门外。
执法堂大门紧闭,不知为何此刻倒是没有丝毫声响,安静地反倒没来由让她心里发怵。
兀自吐纳一息,姬清舒还是认命似地推开了执法堂大门,抬脚踏入的一瞬间便瞧见双璀璨金眸望进她视线。
“重华。”
“……嗯。”
本应大发雷霆以下犯上怒斥一宗之主的人此刻正悠闲自得坐在檀木椅上品着茶,见姬清舒走近抬手为她也倒了杯,好似今日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如果忽略坐在执法堂主位上正埋头苦抄门规的宗主大人的话。
“那小家伙同你说了?”“自然是的,若非如此我也不必难得闲暇一日还得踏出院门了。”
“懒得你。”
见着此时除去她们三人之外再无旁人,姬清舒也索性不必撑着模样,挥手关紧了大门坐在姬重华身边品茶,没有一点要关心自家师尊的意思。
“师尊这次又要抄多少遍?”主位上的凌霜闻言烦躁揉了把头发,哭丧着脸孩子似的诉苦,哪有半分“剑尊”与“天剑宗宗主”的样子。
“一百二十遍……我说重华啊,师尊也不知道那丹药不能用,看着也好闻着也罢都和往常无异我才拿来泡酒的,真不是故意的……”凌霜颇为没骨气的瞥瞥姬重华,偷摸将桌上茶壶换成了酒壶。
“你看这门规是不是能少抄点?”姬重华从鼻腔里冷哼了声,半点温情都不愿分给自家师尊。
“师尊若是嫌这炼废的益气丹吃不坏肚子可以多喝些,赶明儿有什么事便自己去碧落泉寻药王前辈看诊去吧,恕重学生无能为力。”
“诶呀,好嘛好嘛……”尬笑几声默默收回了酒壶,凌霜长叹一口“吾徒叛逆伤透吾心”后继续埋头抄门规去了,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尊严。
倒是姬清舒笑弯了眼睛,伸手戳戳姬重华脸颊,瞧着看向自己的金眸眨眨眼。
“年拂早上传了信与我,说半月后的深海秘境阿烨同皖儿也在名册之中,我瞧这次秘境之行想必也不会无聊了。”
“……你们是不无聊了,我的死活谁来管?”嫌弃似的拍开姬清舒的手,姬重华恨不得把坐在自己身边的人现在就五花大绑了丢进鼎里烧个两天泄泄气。
“年拂那家伙是个没脑子的,偏偏你和阿烨也是个遇见新奇事就走不动道的没良心。
你们三个自己没头没脑一个劲往古迹里钻惹来一身麻烦也就罢了,还次次捎上皖儿,什么时候让我省过心?”姬重华越说越气,茶盏狠狠地砸在桌上,把勤勤恳恳抄门规的凌霜都吓了一跳。
“同你们西个走一趟秘境跟渡雷劫似的惊险,不是冲撞了什么大能残片便是遇上什么极地凶兽,要么便是前脚刚从毒雾沼泽出来后脚又进了魔族老巢,雷劫都不敢这么要我命!”
“好事多磨嘛。”
“呸,就你姬清舒最浑蛋。”
“嗯嗯。”
笑着卸力趴在茶桌上自下而上瞧着姬重华,姬清舒指尖撩起自己一缕黑发打着转,湖蓝的眸子似是盈着数不清的柔情,又好似深沉的能让飞鸟自愿落入其中就此溺毙。
“重华,好重华,原谅我吧好不好,嗯?”璀璨金眸蓦地闪过几分慌乱,不过片刻又镇定下来陷入妥协,只是摘了手套指尖不轻不重点点姬清舒眉心,唇角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
“……麻烦精。”
离这姐妹二人不远不近埋头苦干的凌霜抬头瞧见这腻歪模样只觉得没眼看,低头看看抄不完的门规更是心中烦闷不己,嘟嘟囔囔引得姬清舒与姬重华抬眼去看她。
“当初怎么就没瞧出来你们这姐妹俩是这样腻歪的性子,明明小些时候还会捧着点心笑眯眯唤我师尊,现在都敢没大没小罚师尊抄门规了。”
挑了挑眉并未出声,姬重华风轻云淡地刮去茶沫,半晌掸了掸赤色毛领披肩上并不存在的灰撑着下巴颇有兴致瞧着凌霜。
“那师尊如何看以前的清舒和重华?”
“以前……不好说,那时候你们还小又遇上那档子事,年岁加起来还够不着我零头倒是整日郁郁寡欢,后来好了些,又遇上那三个丫头之后才是真有了些孩子的模样。”
凌霜笑着隔空灵力凝成手臂拍拍姐妹二人脑袋,难得有了为人师长的样子。
“师尊觉着现在就甚好,虽然总不拿师尊当回事,但你们脸上笑多了,现在便很好。”
姬重华同姬清舒对视一眼笑出了声,没再没大没小去同凌霜胡闹,起身拍拍衣裙作势要走,远远向着凌霜丢去个琉璃酒壶。
“师尊辛苦,今日重华乏了便不陪着您抄门规了,这酒权当赔罪,您忙着吧。”
几声鸟鸣从门外传来,下一刻执法堂大门大开,通体碧色带着细长尾羽的青色鸾鸟裹挟着湿气飞来,绕着大堂迂回几圈后平稳落在姬清舒肩头亲昵蹭蹭她鬓角。
整个鸟都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喜悦亲近,却是从进门至今未曾分给姬重华一个眼神,惹得姬重华神情同吃了苍蝇似的膈应,伸手将姬清舒肩头的青鸾掐着脖子抓了回来,恨铁不成钢地摇来摇去。
“你到底是我的灵宠还是她的?
我站在她身边半天你何时看过我一眼?”
青鸾扑棱着翅膀挣扎不己,最后还是姬清舒半哄半抢的才将十八从姬重华手里救下,抱在怀中指尖轻柔替它梳平凌乱的羽毛。
“重华总和十八置气。”
二人并肩走出了执法堂,望着仍旧下个不停的雨又在廊下驻足,一时间倒是有些无言,却又默契的异口同声。
“重华要不要陪我走走?”
“你怎么不谈要同我走走?”
沉静的蓝撞进耀眼的金,姬清舒看到姬重华睇她一眼又忙不迭移开视线,红着耳尖从自己怀中抢走青鸾无情扔在一边又撑起伞几步上前,转身向她递出手。
“陪我下趟山?”“好。”
姬清舒软下眉眼笑着将手放在姬重华掌心,顺着胞妹的牵引钻进伞下与她并肩。
“陪重华去哪里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