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堂的霉斑在梅雨季里疯长，林深捧着《药性赋》蹲在煎药炉前，陈济民手写的批注爬满扉页，墨迹被水汽洇成蝌蚪状的瘢痕。
药吊子咕嘟着皂角刺的辛味，他数到第七次沸腾时，二楼传来铝制痰盂坠地的闷响。
"工商注册号…咳…在樟木箱夹层…"陈济民枯槁的手攥着泛黄医案，肝癌腹水将病号服撑出诡异的弧度。
林深扶他起身时摸到后腰的硬物——那把1978年的铝酒壶己装满深褐色药汁，壶身"先进工作者"的刻字被磨得只剩残影。
医案扉页的钢印日期停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林深指尖抚过"赊账4873例"的朱砂小楷。
陈济民突然扯开床头暗格，掏出的搪瓷缸里泡着半截畸形拇指，福尔马林液面漂浮着几粒当归籽。
"当年截指保患者，值了。
"陈济民用残缺的右手点着医案某页，1978年5月17日的记录被血渍染成褐斑：产妇李桂花脐带绕颈，徒手复位致拇指骨折，诞下男婴重六斤西两。
窗外惊雷劈亮墙上的赤脚医生合影，年轻陈济民左手尚且完整的细节刺得林深眼眶发酸。
执法车的红蓝顶灯刺破雨幕时，林深正用艾绒灸着陈济民的足三里。
穿制服的男人踢开仁心堂的门帘，带倒的玻璃罐在地面摔出参须状的裂纹。
"无证行医，立即停业！
"执法记录仪的红点扫过诊床下的中药渣，林深瞥见陈济民悄悄将铝酒壶塞进被褥褶皱。
工商局科长的鳄鱼皮鞋碾过《温病条辨》，他弯腰捡书时露出后颈的带状疱疹——紫红水疱沿着胆经排成狰狞的队列。
"疱疹未愈忌食海鲜。
"林深脱口而出的医嘱让执法者僵住，陈济民趁机抖开1953年的行医执照。
钢印凹痕里的血渍在强光下泛黑，老中医喉间痰音混着冷笑："查我行医资格？
先治治你的蛇串疮！
"药碾子突然被撞翻，外卖站长王大海闯进来时雨衣还在滴水。
他捂着上腹的美团工牌哀嚎："小林，快给我开点止痛药！
"林深搭脉的指尖触到结代脉象，抬头时瞳孔骤缩——王大海耳垂的折痕深如刀刻，舌苔在诊脉灯下泛着胃癌早期的青灰。
执法科长的对讲机突然爆出杂音："老刘你带状疱疹恶化住院了？
"众人转头看向僵在原地的执法者，他后颈的疱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破流脓。
陈济民摸出三棱针敲了敲搪瓷盘，金属颤音惊飞梁上筑巢的雨燕。
"角孙穴放血，敢试吗？
"老中医的针尖悬在执法者太阳穴上方，畸形指关节因发力泛起青白。
王大海的***声里，林深突然抓起艾条灸向患者足三里，焦糊味中混着陈济民的嘶吼："西花穴贴蒜泥！
"执法记录仪忠实拍下脓液消退的过程，王大海却在这时呕出带血丝的黏液。
林深扯开他工装露出肋间，手指按着陈济民教的"俞募配穴法"划过期门穴，触到硬块时呼吸停滞——站长胃部的包块比母亲当初小两指，却沿着任脉生着同样的紫斑。
"明天…咳…去考师承资格证…"陈济民将樟木箱钥匙拍进林深掌心时，铜锈蹭破他虎口的冻疮。
工商局的人撤走后，老中医从痰盂底抠出团带血的纸浆，1978年某药厂的收购协议残片依稀可辨"销毁手写医案"条款。
深夜的仁心堂弥漫着濒死者的酸腐味，林深用陈济民教的"烧山火"针法给他止痛。
老中医突然攥住他扎针的手腕，肝癌腹水鼓胀的腹腔下传出脏器粘连的闷响："记住，手写医案才是…才是真脉案…"殡仪馆的车接走陈济民时，林深在晾衣绳上发现件半干的灰布衫。
左胸口袋缝着1978年的党员徽章，内侧用血写着4873个患者姓名，最末一行墨迹犹新：林深，传承人，胃癌逆转案例。
考场上《中医基础理论》的油墨未干，林深在师承资格申请表上划掉"陈济民"三字。
监考官路过时皱眉："推荐人死了还能考试？
"他默然展开那卷4873例医案，血渍斑斑的扉页上，1953年的钢印正映着窗外的朝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