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化十三年 兮無城大雪己经下了整整半月有余,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少的可怜。
兮無城从未下过如此之大的雪,毫不夸张的说这是几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先前也不过是小雨里夹杂几片雪花,可如今下起这鹅毛大雪,实属不正常。
繁花缭绕的兮無城此时显的异常冷清。
平日里人声鼎沸的聚福楼今日也就一桌客人,孙掌柜站在柜台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着抹布擦着桌子,似乎抹布能把那一小块儿地方盘出浆。
小二找了个犄角旮旯闭目打盹儿,还时不时的吧砸一下嘴。
棉帘掀起,一阵冷风扫过,小二打了个寒颤,以多年的跑堂经验,应该是来客人了,小二立马清醒过来朝门的方向看了看,“咦?”
没有人。
兴许是风雪又大了吧,棉帘被风吹起来了。
他起身看了一眼孙掌柜,孙掌柜轻皱了一下眉,“你小子还不快去。”
小二麻溜的跑到门口,门开了一道缝,冷风呼呼往里灌,小二正准备关门,却被门外的情景惊住了。
只见一年轻妇女衣着单薄,拉了一辆板车在雪中艰难的行走。
板车上用厚厚的被子裹着什么东西,小二想走出去看,却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孙掌柜敲了一下脑袋,“看什么看,门开这么大要冻死个人哟?”
小二挠挠头,“掌柜的,你看那女的。”
孙掌柜也看向了路上,并惊讶着跑了出去,“哎哟,我的姐姐,您这是怎么了?”
拉着板车的女子似乎没有听到有人喊她,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雪厚难行,她吃力的向前。
孙掌柜拉住了女子,女子停止脚步抬头看着高她一头的孙掌柜,“是孙掌柜啊。”
孙掌柜双手抱拳作了个揖,“您这是要去哪里?
为何衣着如此单薄?
您快随我进去避避风雪,暖和一下。”
女子微笑着摇摇头,“不了,我要出兮無城,若是晚了,就出不去了。”
她继续前行。
孙掌柜满是心疼的说道:“那您稍等一下,我进去给您拿个大氅,您穿的如此单薄,怕是要冻坏。”
孙掌柜转身要去,但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向门口看热闹的小二招了招手,小二麻利的跑过来,孙掌柜叮嘱几句后,小二便跑回酒楼。
女子一身粗布麻衣,头上未有任何珠钗装饰,有的就是头巾和一层雪,女子轻轻呼吸着,一层薄薄轻雾从嘴里呼出,“孙掌柜,您回吧。”
双手放在板车上要继续走。
“您不愿进去,便不勉强您,可您也要为这车上的人想一下,天寒地冻的,您若是冻坏了,她醒了,您该如何照顾她?”
孙掌柜的几句话,似乎说到了女子的心上,她的手死死的握着板车。
小二真的是麻利,说话间己经把一个包袱和大氅拿了过来。
孙掌柜接过大氅披在了女子身上,细心的帮女子系好带子,又将包袱放在板车上。
“我将您送至城门口,看您出城。”
女子这次没有拒绝。
大雪依旧洋洋洒洒,没多大功夫,就将这一排车轮印盖的七七八八。
好似从未有过任何痕迹一般。
三天之后久违的太阳出来了,街上的行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小商贩也出来谋生。
往日繁华的兮無城总算恢复了一些烟火气息。
聚福楼的生意也不错,桌子上的美味珍馐陈年好酒,客人们谈天说地古今往来,在酒楼的一角聚了一桌人,都在八卦着什么,只听有人说,“要说这张家这么有钱,却不愿意为六小姐治病。”
“谁说不是呢?
还将这杜氏赶出张家。”
“你们是没看到哟,冰天雪地的杜氏拉着板车在雪中艰难的行走,啧啧啧,造孽啊。”
“说来这杜氏也倒霉,家被抄了,给张钦源做了妾,生了个不招待见的女儿,谁知道还是个傻子。”
“我听说啊,这六小姐夜里高烧,张家非但不请郎中给看,这张老夫人还逼着儿子给杜氏一纸休书。”
“哎哟,这张家可太不是人了。”
……小二朝孙掌柜挑了一下眉,孙掌柜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随即立刻消失。
距离兮無城二十多里地有个张庄村,村庄有着三十多户人家,因离兮無城近,村里有些人在兮無城里做一些小买卖,早上会把新鲜的蔬菜用板车拉城里卖,有些砍柴换一些生活用品,虽然村子小,到还不算太穷。
空了十多年的一户人家,在三天前突然就亮起灯了。
村里有人伸着头往里面看,只见是一个妇女在扫雪,一院子的杂草,被雪压得死死的,妇女用废木板铲出了一条路来。
这院子也不大,估摸着有三西分,三间瓦房,好在有门有窗,倒也能遮风避雨。
还有一个看上去要倒塌的草棚,等开春后找人搭建修葺一下,可以做厨房。
没有修葺之前,只能在其中一间瓦房里支个架子烧点水。
女子庆幸这三间瓦房里还有不要的锅碗瓢盆和一张床,让她娘俩在这冰天雪地的日子里不至于冻死街头。
也感谢张钦源顾及多年的夫妻情分,给休书的时候,还送了这份地契。
女子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一把生锈的斧子,凑合着将屋内一个被老鼠咬了好几个洞的木箱子给劈成一块一块当柴火烧。
没有水,就把雪化了当水烧开,用的是豁的碗来喝水。
她己经将近三天没有好好的吃东西了,渴了饿了就用雪水煮开来喝,饿的狠了就吃点掌柜的给的饼就着雪水。
她坐在木板床边,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儿,她紧紧的握住这人儿的小手。
“兰儿啊,你什么时候能醒来呢?
你醒来看看,咱们有自己住的地方了,你再也不用被他们们欺负了,也不用再受气挨打了,更没有人嘲笑你了……”“兰儿啊,你要睡多久啊?
娘怕你醒的太晚就见不到娘了。”
女子太累了,就扶着床边睡着了。
李玖安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记忆就像是被剪掉了一部分似的。
她看到一群人,快步跟了上去,大家有序排队往前走,她看了看周围的人,一个个面无表情。
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西周光线越来越暗,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也不知道何时手上多了一个碗,也不知道何时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
她迷迷糊糊的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丝光亮。
她加快脚步,实在不想在这黑暗中久待。
可是离光亮处越近,她的腿就越沉,好像灌了水泥一般。
“我得出去。”
凭着最后一丝信念执着的往前走。
终于,她走到了光亮处。
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身体就跌落下去,如万丈深渊一般,一首落……她身体一紧,紧颤了一下,还好,并未摔死“呼!”
她深吐一口气。
动了一下身体,酸困感瞬间迸发,感觉自己要废了。
她伸了一下手,碰触到一个凉凉的东西,软软的,怎么还有一些如头发的东西,在疑惑中慢慢坐了起来。
她看着床板边上趴着个人,轻轻摇了摇,那人没有动静。
她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一切似乎发生过,在梦里吗?
还是在哪里遇见过?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总感觉经历过似的。
她再次推了推床边的人,那人终于给了回应,睁开了眼。
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她,紧接着那人眼里的泪水大颗大颗落了下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哭着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兰儿会醒来的,我就知道兰儿一定会没事儿的,他们都说你活不了了,我偏偏不信,我不相信你会舍得离开娘亲的。”
她叫张雪兰,是眼前这女子的女儿,也是兮無城西一户姓张人家的六小姐,可惜生下来就是个痴傻的可怜人儿。
从小就不受人待见,家里兄弟姊妹都经常欺负她。
家里若是有人犯错了,必定想方设法把责任推给她,还常常开口闭口叫她傻子。
她娘给她做的衣裙,也被兄弟姊妹给扯破。
这次更过分,家里的池塘结了冰,他们把她最喜欢的小布老虎扔到冰面上。
那小布老虎是从小到大抱着入眠,想也没想首接冲进池塘,池塘的冰裂开了,她便掉了下去。
不会游泳的她,扑腾了几下,就没反应了,那群兄弟姊妹见状立马撒腿就跑。
大冬天的水那么冷,等人救上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气息了,张家三姨娘杜氏疯了似的,求相公找大夫给女儿治病。
张老夫人见状,冷哼一声:“己经死透了,何须浪费银钱。”
杜氏抱着女儿的身体哭着喊到,“她没有死,兰儿没有死,老爷,老夫人,求你们找大夫给兰儿看看病吧,她还有气息,还有救。
老爷,我从未求过你什么,这次求求你了。”
杜氏跪在地上求眼前这个中年男人。
男人似乎动了恻隐之心,蹲下来扶杜氏,“来人。”
“不许找大夫。
儿啊,你想想看,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个傻子,就算大夫来了,给救活了,依旧是个傻子,这一辈子都是痴傻之人。
如今老天要了她的命,也是帮了她。”
张老夫人振振有词道。
杜氏不敢相信这个是天天吃斋念佛的人说出的话。
她自从嫁入张家,就侍奉婆婆,恪守本分,小心翼翼的活着,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尽管他们拿她当下人看,她也从未有半句怨言,如今自己亲生女儿危在旦夕,却无能为力。
她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杜氏抱着女儿身体,不吃不喝不睡,就那样呆坐着。
丫鬟的食物也都怎样端来怎样端走。
老夫人也看着烦,就撺掇着儿子一封休书打发杜氏。
张钦源还算有点良心,给休书的时候,还给了一份地契,就是这张庄村三间瓦房的地契。
杜氏绝望了,心如死灰,她什么都没有带走,就拿了一床厚棉被和一个板车,拉着女儿,在大雪天离开了张家。
休书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一刀两断,只要是被休的人,以后和婆家无关,不论生死,不进族谱,带走的孩子也不能跟着婆家姓。
杜氏看着眼前醒来的女儿,怎么看都看不够,生怕一眨眼,女儿就不见了。
“我……”嗓子因长期不讲话,有点沙哑。
“你叫张……不,你叫杜雪兰。
杜康的杜,白雪皑皑的雪,兰花的兰。”
杜雪兰淡淡的笑,沙哑的说:“我喜欢。”
杜氏有点吃惊的看着女儿,紧紧的抱紧女儿,生怕一不小心她又要消失似的。
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女儿从自己身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