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翰东的瞳孔剧烈收缩。
培养舱的冷白光里，赵云坤闭着眼，后背的弹痕泛着青紫色——那是2016年伏击留下的伤，每道都深可见骨。
可现在，那些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皮肤下有幽蓝的光在流动，像爬满血管的闪电。
“那是……云坤？”
萧睿的声音发颤，狙击枪从手里滑落在地，“他不是……”“他不是死了。”
杨翰东的喉结动了动，平安扣在胸口烫得慌，“有人把他带走了。”
张世元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绷带下的手指几乎掐进肉里：“东子，你去年说云坤的遗体不见了，我还以为是野狗拖走了……”他猛地转头看向天空，裂缝不知何时己经闭合，只剩几片紫云像被揉碎的瘀青，“那他现在在哪？”
远处传来反政府军残部的枪响，比之前更稀疏——哈代的人被打残了，剩下的正往丛林里溃逃。
但杨翰东听不见，他的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太阳穴。
“吕浩宇！”
他突然喊出声，声音在硝烟里撞得支离破碎。
那是2117年实验室里那个白大褂的名字，“吕浩宇！
能听见吗？”
没有回应。
萧睿碰了碰他的肩膀：“营长，医疗点的孩子们在哭……”杨翰东这才想起布熊还挂在树上。
他走过去，踮脚够下那只熊，布做的耳朵被弹片划了道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
最小的女孩扑过来，攥着熊的爪子抽抽搭搭：“叔叔，小熊疼吗？”
“不疼。”
杨翰东蹲下来，用战术刀挑出棉絮里的弹片，“叔叔给它缝好，比新的还结实。”
女孩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想起云坤牺牲前的电话：“东子，我在黑市看见个布熊，和小米护士站那个一模一样，等我回国……”等我回国。
这句话，云坤再也没能说出口。
“东子！”
张世元突然吼他，“指挥部来消息，哈代带着残部往东南丛林跑了！
要不要追？”
杨翰东站起身，把布熊塞回女孩怀里。
他摸了摸腰间的战术刀，刀鞘上还留着云坤刻的“刃”字——那是他们刚进利刃时，老班长教的，“刀要利，人要狠”。
“追。”
他说，“萧睿留下。”
萧睿愣了：“我？”
“你枪法准。”
杨翰东拍了拍他的狙击枪，“去瞭望塔盯着天空，要是那道紫缝再出现，立刻通知我。”
萧睿点头，扛起枪往土坡跑。
他的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像根扎进地里的标枪。
张世元凑过来：“你怀疑那缝和云坤有关？”
杨翰东没说话。
他望着东南方的丛林，风里飘来烧焦的橡胶味，混合着血和土的腥气。
去年云坤就是在那片林子里失踪的，当时他追的也是哈代的人。
“老张，”他说，“云坤的军牌你收着吧？”
“收着。”
张世元从胸口掏出个铁盒，军牌在里面撞出轻响，“他牺牲那天，我从他脖子上摘的，还沾着血。”
杨翰东摸了摸那枚军牌，金属边缘硌得手指生疼。
牌背面刻着云坤的小名“石头”，是他十二岁那年和杨翰东一起刻的，刀工歪歪扭扭，像只爬歪的蚂蚁。
“走。”
他把军牌塞回铁盒，“让巴特尔开装甲车，咱们抄近道截住哈代——他肯定知道云坤的事。”
……丛林里的夜来得极快。
杨翰东猫在灌木丛后，95式的准星锁着二十米外的篝火。
哈代的残部挤在空地上，三个伤兵裹着破毯子发抖，哈代本人蹲在火边，正往威士忌里掺水——酒瓶还是那瓶尊尼获加黑方，标签被烟火熏得发黄。
“东子，右边那小子扛着RPG。”
张世元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我数到三，你打哈代的腿，我解决火箭筒手。”
杨翰东调整呼吸。
准星里的哈代正摸出个金属盒子，在火上烤着，盒子表面的划痕在火光下泛着冷光——那是2117年实验室的标志，和吕浩宇平板上的LOGO一模一样。
“二。”
哈代打开盒子，里面是个拇指大小的金属球，泛着幽蓝的光。
他对着球说了句什么，杨翰东没听清，但金属球突然亮得刺眼，像颗小太阳。
“三！”
枪响的同时，金属球“嗡”地飞上天。
杨翰东的子弹擦着哈代的大腿飞过，在他裤腿上烧出个洞。
哈代尖叫着滚进灌木丛，张世元的子弹精准贯穿火箭筒手的手腕，RPG“当”地砸在地上。
但杨翰东没追。
他盯着天上的金属球——它悬在半空，正发出高频的蜂鸣，像只愤怒的蜜蜂。
“东子！
那是什么？”
张世元的声音带着警惕。
杨翰东想起2117年实验室的警报声，和这蜂鸣一模一样。
他拽着张世元往旁边扑，刚避开，金属球突然炸裂，紫黑色的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空地上撕开一道裂缝——和之前天空的裂缝一模一样。
“时空机！”
他吼道，“快退！”
但己经来不及了。
裂缝里伸出一只手。
不是金属手，是人的手。
那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手腕上有道狰狞的疤痕，像条爬着的蜈蚣。
杨翰东盯着那道疤，突然想起云坤去年训练时摔的——他为了给新兵示范攀绳，从五米高的塔上掉下来，手腕骨裂，打了三个月石膏。
“云坤？”
他的声音在抖。
手的主人从裂缝里跨出来。
是赵云坤。
他穿着2117年的黑西装，后背的弹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蓝色纹路，像血管里流动着液态的星空。
他的眼睛是浑浊的灰白色，像被蒙上了层雾，看见杨翰东时，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
“东子哥。”
他说，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我回来找你了。”
杨翰东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云坤第一次叫他“东子哥”，是十二岁那年，两人在巷子里打群架，云坤被按在地上揍，哭着喊：“东子哥救我！”
“云坤，”他慢慢站起身，枪垂在身侧，“你……你怎么在这儿？”
赵云坤歪了歪头，蓝色纹路在颈后跳动：“周教授说，我死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但他给了我新的命——纳米机器人，能修复伤口，能穿越时空，能……”他突然笑了，“能杀很多人。”
杨翰东的血“嗡”地冲上头顶。
周教授——是2117年那个叛国者周正雄。
“云坤，你被控制了。”
他往前迈了一步，“跟我回营地，我让小米给你打针，把那些破机器人弄出来——”“别过来！”
赵云坤突然尖叫，声音像刮玻璃，“周教授说，你会阻止我！
你会毁了我的新命！”
他的指尖弹出根细如发丝的蓝针，破空而来。
杨翰东本能地翻滚，蓝针擦着他的耳朵扎进树里，树干瞬间冒起青烟，腐蚀出个焦黑的洞。
“东子小心！”
张世元的95式响了，子弹打在赵云坤胸口——但子弹像打进了水里，在蓝色纹路前拐了个弯，“叮”地钉进旁边的石头。
“老张！
没用的！”
杨翰东吼道，“那是纳米机器人组成的防御层！”
赵云坤的笑声越来越尖：“东子哥，你看我多厉害？
周教授说，我是最完美的武器——能穿越，能自愈，能……”他的眼神突然清明了一瞬，“能保护你……”杨翰东的呼吸停滞。
那一瞬间，云坤的眼睛变回了深褐色，是他熟悉的、总爱偷喝杨翰东可乐的眼睛。
“云坤！”
他扑过去，抱住赵云坤的腰。
纳米机器人在接触的瞬间刺痛他的皮肤，但他咬着牙不松手，“是我啊！
东子哥！
咱们小时候偷喝王大爷的酒，被追着跑三条街！
咱们在利刃队，你总把我的袜子藏起来！
你说等退伍了，要在兰州开烧烤摊，让我当免费试吃员……”赵云坤的身体剧烈颤抖。
蓝色纹路像被风吹散的雾，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
他抬起手，缓缓摸上杨翰东的脸：“东子哥……你的胡茬扎人……”“对！”
杨翰东抓住他的手，“你总说我该刮胡子！
云坤，跟我回家，小米包了元宵等咱们——”“够了！”
冰冷的机械音从裂缝里传来。
周正雄的身影出现在裂缝口，他穿着白大褂，胸口别着2117年实验室的徽章，“赵云坤，归位！”
赵云坤的眼睛再次浑浊。
他猛地推开杨翰东，蓝色纹路如潮水般涌回皮肤，指尖的蓝针首指杨翰东的咽喉：“东子哥，对不起……”“云坤！”
杨翰东的枪响了。
子弹穿透赵云坤的左肩。
他踉跄了一下，蓝针掉在地上，腐蚀出个冒烟的坑。
“东子！”
张世元从后面扑过来，把杨翰东拽进灌木丛，“那孙子要启动时空机了！
裂缝在扩大！”
杨翰东抬头。
裂缝像张巨口，正在吞噬周围的树木。
周正雄站在裂缝中央，举着个遥控器，脸上是癫狂的笑：“杨博士，你看！
我复活了你的兄弟，我创造了完美的武器！
等我用他传递所有科技，美国会被我踩在脚下，小浩也会——”“小浩是你儿子！”
杨翰东吼道，“不是让你用战争给他铺路的！”
周正雄的手顿了顿。
赵云坤突然冲向裂缝，蓝色纹路在背后形成一对光翼。
他经过杨翰东身边时，塞给他个东西——是块染血的布，散发着熟悉的皂角香。
“小米的……护士服……”他说，声音又变成了生锈的齿轮，“我答应过……要照片……”裂缝闭合的瞬间，杨翰东展开那块布。
是半张护士服的衣摆，上面用红线绣着“骆小米”三个字，针脚歪歪扭扭，像云坤的字迹。
（第二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