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江的晨雾像匹被揉皱的素纱,笼着昨夜才换的乌篷画舫。
苏清禾倚在船头啃糖油饼,看夜无央正指挥船工将十二根青竹插入船舷 —— 这是寒江阁独有的 "水龙吟" 机关,竹节里藏着淬毒弩箭,遇袭时只需踹倒竹架,便能形成扇形火力网。
"非要坐这招摇的画舫吗?
" 她用袖口蹭了蹭嘴角的糖渣,"窦氏的人刚盯着咱们出扬州,这会儿怕是早给京城递了消息。
"夜无央擦着手上的竹油,眼尾含笑:"越是招摇越好,若不惊动萧承煜的暗桩,怎会引出戏台上的角儿?
" 他忽然凑近她耳边,"再说了,我家阿禾穿这鹅黄襦裙坐船,比扬州瘦西湖的画舫娘子还好看,不招摇些岂不可惜?
"苏清禾耳尖发烫,抄起船桨作势要打:"油嘴滑舌!
别忘了咱们是去查漕银案,不是游山玩水!
"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想起昨夜在窦府客院,他说药里掺了自己的血时眼中的偏执 —— 原来从三年前开始,他的每句调笑里都藏着算计,可为何此刻看他弯腰系缆绳的背影,仍会觉得安心?
画舫行至栖霞渡时,水面突然漂来三盏莲花灯。
夜无央瞳孔骤缩 —— 这是赤焰堂 "夜火令",三盏灯代表三级追杀令。
他刚要开口,芦苇丛中突然射出二十支弩箭,首奔船篷而来。
"趴下!
" 夜无央一把将苏清禾按在甲板上,弩箭擦着她发梢钉入桅杆,箭尾红缨上绣着半朵火焰纹。
他勾起嘴角 —— 果然是萧承煜的人,赤焰堂从不用这么花哨的箭簇,这分明是六皇子府上的暗卫标记。
"阿禾,记得咱们在扬州城买的鲤鱼风筝吗?
" 他贴着她耳边低语,指尖在她后背画了个水波纹,"现在该放 断线 了。
" 苏清禾会意,摸出袖中玉笛吹响,三声短哨过后,水下突然冒出几串气泡 —— 正是提前埋伏在此的寒江阁旧部。
画舫猛地转向,驶入狭窄的芦苇水道。
夜无央掀开地板,露出暗藏的竹筏,拽着苏清禾跳上去:"得罪了,夫人。
" 话音未落便割断缆绳,画舫在江心打转,成了活靶子。
后方的追杀船果然中计,二十艘快船紧追不舍,却没注意到芦苇丛中伸出的渔网正慢慢收拢。
"夜无央你个黑心鬼!
" 苏清禾蹲在竹筏上,看着他故意往礁石丛里划,"若被撞碎了筏子,咱们都得喂江鱼!
" 话虽这么说,却从袖中掏出十二枚毒针,准备随时封喉。
追兵渐近时,夜无央突然将竹筏撞向岸边,自己则翻身坠入水中。
苏清禾惊呼一声,正要跳江,却见他从芦苇丛中冒出头,冲她眨眼 —— 水下早有弟子搭好暗桩,他这是要引追兵进入 "寒江七煞阵"。
果然,追杀的暗卫见目标落水,纷纷跳下快船搜索。
刚踏入浅滩,脚下的芦苇突然竖起竹刺,缠住靴底。
夜无央浮出水面,打了个响指,七艘伪装成芦苇垛的竹筏破水而出,二十名寒江阁弟子手持鱼叉包围暗卫,弩箭对准他们的咽喉。
"留活口。
" 夜无央甩着湿漉漉的头发爬上竹筏,苏清禾立刻递上干帕子,却故意在他胸口按了按:"装病装得挺像,刚才坠河时还知道憋气。
"为首的暗卫首领扯掉面巾,竟是个左眼角有刀疤的中年男子:"寒江阁果然诡诈,你究竟是何人?
为何持有赤焰纹弩箭?
"夜无央擦着脖子上的水,从怀中掏出枚羊脂玉佩,正面刻着 "谢氏门阀" 纹章,背面是半枝并蒂莲:"十年前,令主母妃难产时,可是我父亲谢明修亲自守在产房外,用半幅《千金方》换得催产良方。
"刀疤男瞳孔骤缩 —— 六皇子母妃确实曾提起,当年若不是前户部尚书谢明修仗义执言,她恐怕熬不过产后血崩。
他抱拳一礼:"在下赤焰堂左使韩锐,奉殿下之命追查窦氏细作,不想误认恩人,请赎罪。
"苏清禾趁机戳了戳夜无央腰间:"早就知道你藏着谢家玉佩,上次在窦府还骗我说丢了!
" 夜无央笑着躲过她的魔爪:"总要留些底牌,否则怎么让韩左使相信,咱们不是窦氏派来的诱饵?
"韩锐见状,连忙请二人移驾赤焰堂临时据点 —— 江对岸的废弃城隍庙。
庙内烛火昏黄,六皇子萧承煜正对着墙上的大胤地图沉思,腰间玉佩与夜无央手中那枚竟是一对并蒂莲。
"谢小公子别来无恙。
" 萧承煜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 十二年前的灭门案,他曾在刑部卷宗里见过谢景昭的画像,眼前人虽面容苍白,眉间英气却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夜无央抱拳行了个江湖礼,故意将玉佩晃了晃:"殿下当年在御花园摔断腿,可是我父亲背着您走了半里路。
" 他忽然压低声音,"如今窦氏借赤焰堂手劫漕银,又嫁祸北朔,怕是想断了殿下的粮草命脉吧?
"萧承煜目光一凛 —— 漕银案牵扯到扬州盐引,而盐税正是他拉拢军方的关键。
他盯着苏清禾锁骨处的朱砂痣,忽然想起母妃曾说,谢明修夫人身有同款胎记,当年在冷宫救过自己一命。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 萧承煜示意韩锐退下,"寒江阁向来不涉朝堂,如今突然插手漕银案,总不会只为了给谢家翻案吧?
"夜无央拉过苏清禾的手,放在案上的漕运图上:"我们要窦氏的狗头,更要《河岳图》上卷。
" 他指尖划过扬州水域,"三日前在寒江遇袭,贼人身上搜出半幅河岳残页,边角绣着窦氏暗纹。
"苏清禾适时地掏出那枚北朔狼首金币:"还有这个,和三年前窦氏嫡子送给北朔使臣的贡品一模一样。
" 她故意忽略夜无央偷偷往贼人口中塞金币的事,反正现在金币就是窦氏通敌的铁证。
萧承煜盯着金币,忽然冷笑一声:"好个借刀杀人。
窦氏劫漕银是真,嫁祸赤焰堂也是真,可你们寒江阁... 怕是想借我的手,引出躲在幕后的北朔细作吧?
" 他忽然凑近夜无央,"听说你母亲当年死于窦氏毒杀,临终前留下块刻着 皎龙 暗纹的玉佩 —— 那可是前太子的调兵符碎片。
"夜无央身子一僵,没想到萧承煜连这种秘辛都知道。
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咽气前将玉佩塞进他掌心,说 "去找寒江阁苏先生,他会告诉你,你父亲当年为何要在《河岳图》上做假章"。
"殿下果然消息灵通。
" 他索性撕开衣襟,露出左胸的朱砂胎记,与玉佩上的皎龙纹正好吻合,"实不相瞒,我不仅要窦氏的狗头,还要当今圣上给谢家一个说法 —— 当年的黑莲逆案,分明是今上借窦氏之手,铲除前太子的羽翼。
"萧承煜瞳孔骤缩 —— 这个秘密若被揭穿,当今圣上的皇位便名不正言不顺。
他忽然大笑起来,拍着夜无央的肩膀:"好!
当年你父亲敢在朝堂上顶撞窦氏,如今你敢在我面前坦白身世,谢家果然没有孬种!
" 他转身取出半幅密信,"这是今早截获的窦氏与北朔密信,说要在京城设局杀你。
"苏清禾凑过去一看,信上果然写着 "寒江阁夜无央乃谢氏余孽,携《河岳图》上卷进京,可借赤焰堂之手除之"。
她忽然想起昨夜在窦府,夜无央故意将地图残页露给窦承泽的小妾看见,原来早就算准窦氏会向萧承煜通风报信。
"所以你们的追杀,其实是窦氏的反间计?
" 她戳了戳夜无央的腰,"你早知道萧殿下会查咱们的底细,所以故意在扬州城散播我会配静心散的消息,让窦氏以为咱们手里有《河岳图》?
"夜无央笑着抓住她的手指:"阿禾越来越聪明了,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 ——" 他晃了晃手中的假地图,"咱们手里的《河岳图》是假的,真的... 应该在窦氏嫡子的书房暗格里。
"萧承煜闻言,眼中闪过精光:"你是说,窦氏劫漕银是为了掩盖偷运《河岳图》的真相?
" 他忽然抽出腰间佩剑,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若能拿到《河岳图》,便能掌控江南漕运,到时候窦氏的盐引、谢氏的粮道,都得听我调遣。
"夜无央看着他眼中的野心,知道自己赌对了 —— 萧承煜虽暗结江湖势力,却苦于没有粮草调度权,而《河岳图》正是打开这个缺口的钥匙。
他忽然咳嗽起来,苏清禾立刻掏出药瓶:"该喝静心散了,别光顾着说话。
"萧承煜看着她喂药的模样,忽然想起母妃临终前的话:"煜儿,若遇见身有朱砂痣的女子,定要护她周全,她是前太子留下的解语花。
" 他盯着苏清禾锁骨处的痣,忽然抱拳:"从今日起,寒江阁与赤焰堂共进退。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让我发现你们私藏《河岳图》...""殿下放心。
" 夜无央擦了擦嘴角,"咱们的目标一致 —— 让窦氏和北朔狗咬狗,而您..."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京城,"只需要在朝堂上做那收网的人。
"城隍庙外忽然传来乌鸦叫声,韩锐匆匆入内:"殿下,窦氏的人追来了,这次带队的是窦府大管家,带着二十名寒蝉蛊死士。
"苏清禾握紧玉笛,毒针在烛火下泛着幽蓝:"正好试试新配的 醉江月 ,能让死士在水中醉三天三夜。
" 夜无央则掏出软剑,水蓝色绸带在风中翻飞:"韩左使,劳烦带咱们走密道,我倒要看看,窦氏的人能追到第几重水网。
"萧承煜看着二人默契的模样,忽然想起儿时在御花园,谢明修抱着小景昭教他读书的场景。
那时的大胤王朝风调雨顺,谁能想到十二年后,会变成窦氏、谢氏、皇族三方割据的局面?
"记住,进城后暂住城西悦来客栈。
" 他将一块赤焰令牌递给夜无央,"那里是我的眼线,若遇见戴青色面纱的女子,报 并蒂莲开 即可。
" 他忽然压低声音,"还有,苏姑娘的朱砂痣... 最好用胭脂遮住,京城贵胄多,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苏清禾下意识地捂住脖子,夜无央却笑了:"殿下放心,阿禾的痣,只有我能看。
" 他拽着她走入密道,脚步声在青砖上回响,惊飞了梁上的寒鸦。
出了城隍庙,己是戌时三刻。
苏清禾看着夜无央在月光下苍白的脸,忽然想起他在竹筏上说的话:"药里掺了我的血。
"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腕上:"景昭哥哥,以后你的毒,我来解;你的仇,我来报。
咱们... 再也不分开了。
"夜无央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场景。
那时的苏清禾还小,抱着他的腰哭着说 "景昭哥哥别难过",如今却能握着毒针站在他身前。
他忽然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好,咱们再也不分开。
等拿到《河岳图》,就去寒江阁盖间竹楼,你教我配药,我教你水战,好不好?
"苏清禾脸红地点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她看着夜无央眼中倒映的灯火,忽然觉得,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只要有他在身边,便什么都不怕了。
密道尽头通向一条暗河,寒江阁的竹筏早己等候在此。
夜无央扶着她登上筏子,忽然瞥见水面漂着半片红菱 —— 正是窦氏船队厨子常用的食材。
他勾起嘴角,知道窦氏的人果然沿着红菱碎屑追来了,而他们,即将在京城布下更大的局。
"阿禾," 他忽然指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城楼,"看见那座箭楼了吗?
三年前我在窦府当小厮时,曾看见窦氏嫡子在那里与北朔使者密谈。
这次进京,咱们就从那里开始,一点点撕烂窦氏的伪装。
"苏清禾握紧玉笛,看着夜无央眼中跳动的火光 —— 那是复仇的火焰,也是重生的希望。
她忽然明白,从寒江阁的竹筏到京城的箭楼,他们早己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这条路的尽头,要么是谢家的清白,要么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陪着他。
就像当年在寒江阁,她抱着药碗守在他床前三天三夜,看着他从高烧中醒来;就像刚才在芦苇荡,她毫不犹豫地为他挡住弩箭。
因为她知道,在夜无央的心中,她不仅是苏清禾,更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唯一的解药。
竹筏划破水面,惊起一滩鸥鹭。
远处的京城城楼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而他们,正是要将这头巨兽剖开,看看里面究竟藏着多少阴谋,多少鲜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一局,他们入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