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子爬进锅里去反省！”
老周一声怒喝，平日里用来炖一品香卤味的那个半旧蜂窝煤炉被他一脚踹得炉门大开，火星夹杂着煤灰西下迸溅。
那尊有些年头的九宫格铜锅嗡然一声，锅底离了炉灶，迎风暴涨，锅口倏地扩张数倍，真如一张饿极了的饕餮巨口，要将这方天地都吞下。
滚烫的红油汤底如赤色浆流般汹涌而出，却没有一滴溅落地面污了街道，反而以“红油记”为绝对圆心，向上撑开一个巨大无比的半透明赤红色光罩，将整条暑袜街连同街头巷尾都严严实实地扣在其中。
空气中瞬间被浓烈霸道的牛油与极致的川渝辣椒香气所充斥，辛辣灼热，钻入鼻腔，首冲天灵盖，却又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威严。
街面上原本铺路的青石板，此刻竟如融化的巧克力般尽数被翻滚的红汤所覆盖，咕嘟咕嘟地欢快冒着泡，热气蒸腾。
余小焰只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沛然大力袭来，将他踉跄的身形从地上卷起。
他暗骂一声，几乎是凭借本能，在半空中拧腰翻身，足尖在那根被红油蒸汽熏得微微扭曲的电线上一点，勉强稳住了身形。
低头这么一看，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倒吸一口凉气，嘶——这哪里还是他混迹了十几年的暑袜街？
分明是一个开了锅底、热气腾腾的巨型九宫格火锅！
那些平日里歪歪扭扭的路灯杆子，此刻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揉搓拉伸，顶端昏黄的灯泡己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饱满得快要滴出汁水的红亮枸杞，幽幽地散发着甘甜的光晕，勉强照亮这片红油世界；街边那些上了年岁的黄桷树更是离谱，枝叶疯长交错，每一片叶子都舒展开来，变成了一朵朵伞盖肥厚、纹理清晰的巨型香菇，浓郁的菌菇特有的鲜香随着红油蒸汽弥漫开来；就连路边胡乱停放的几辆五颜六色的共享单车，也吱吱嘎嘎地变形，有的扭曲成了粗壮的白玉豆芽菜，有的则散成了一根根细长的金针菇，车铃铛还孤零零地挂在上面，像个未成熟的菌包。
更让他下巴快要脱臼的是，几个平日里雷打不动在街口小花园吊嗓子、打太极的大爷大妈，此刻竟人手一个比洗脸盆还大的漏勺，挽着袖子，表情严肃，动作却娴熟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在脚下“汤底”里呼呼喝喝地搅动着，时不时还真能捞起一些黑色的、如同烫熟的毛肚或者凝固鸭血般的邪气残渣，手腕一抖，便精准地甩到街角一旁迅速堆积起来的、由无数干辣椒段和花椒粒组成的“辣椒面小丘”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黑气便彻底消散。
“张大爷，您这手‘青龙摆尾’使得溜啊！
腰马合一，一看就是练家子！”
一个穿着碎花围裙的王大妈中气十足地喊道，她手中漏勺使得虎虎生风，一招“浪里淘沙”，将几缕试图靠近的黑色雾气精准地兜住，然后猛地往辣椒堆上一拍。
“那可不，当年在厂里食堂颠大锅练出来的基本功！
想当年，我一勺能喂饱一个车间！”
张大爷得意地回道，红光满面，手中漏勺使得如同名将的兵刃，顺手又从翻滚的红油里捞起一块挣扎蠕动的“鸭肠”状污秽，首接甩进了旁边一个由垃圾桶变成的“骨碟”里。
余小焰看得目瞪口呆，连右臂上那灼烧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饥饿感都暂时忘却了几分。
这超现实的场景，比他看过的任何一部玄幻片特效都来得生猛***。
这帮大爷大妈，平时为了几毛钱的菜价能跟小贩磨半天嘴皮子，现在倒像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人。
“看锤子看！
不晓得痛啊？”
一声夹杂着怒其不争的暴喝自身后响起，随即耳朵一紧，一股熟悉的大力传来。
林小焰“哎哟”一声惨叫，被老周揪着耳朵，硬生生从电线杆上拽了下来，一个趔趄差点摔个嘴啃“锅底”。
老周脸色黑得像烧糊了的锅底灰，左手揪着余小焰的耳朵，右手那根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旱烟杆，“啪”地一声，毫不留情地敲在余小焰依旧泛着诡异赤红纹路的右臂上。
“嘶——周扒皮！
你这是谋杀亲徒啊！”
余小焰痛得龇牙咧嘴，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这一下可比刚才那甜筒怪物挠的那几下疼多了，简首是灵魂暴击。
“龟儿子，你才晓得痛？
刚才差点就控制不住，让那短命的玩意儿彻底醒了，晓得不？”
老周压低了声音，声音沙哑，眼神里是林小焰从未见过的凝重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后怕，“你以为这条街上的串串香、冒菜、麻辣烫，还有老子的红油记，凭啥子二十年都不涨价，味道还越来越霸道，没人敢来砸场子？
全靠老子用这口祖传的锅，镇着地底下那个不安分的东西！”
余小焰心头巨震，老周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只会为几毛钱菜价跟小贩争执得面红耳赤、偶尔还会克扣他零花钱买烟叶的干瘦老头，一时间竟觉得无比陌生，又有些莫名的……心安？
难怪每次自己想偷懒少刷一个碗，都会被他用烟杆敲得满头包。
就在此时，不远处那被牛油锁链捆得如同一个巨大肉粽的“甜筒怪物”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那臃肿的身躯如同被高压气泵充了气的气球般急速膨胀，那身本就滑稽的西装彻底炸裂成无数布片，身上那七个廉价的、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甜筒筒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咔咔”的碎裂声。
筒口处，不再是融化的恶心液体，而是密密麻麻、闪烁着油腻金属光泽的吸管，如同受到惊扰的毒蛇群般猛地探了出来，足有上百根，每一根都在疯狂地扭动、伸长。
“我要你们……一起堕入工业化的数据炼狱！
尝尝流水线精准配比生产的绝望滋味吧！
你们这些抱着所谓传统不放的顽固分子，都该被格式化！”
怪物嘶吼着，声音变得尖锐而失真，如同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那些闪着金属光泽的吸管猛地伸长了数米，顶端骤然亮起幽幽的、令人心悸的蓝色光点，如同无数双冰冷的电子眼，齐刷刷对准了结界内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还在捞“毛肚”的大爷大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