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
大柳村最后一口老井也不出水了,紧挨着后山的一条小溪早在半月前就干涸,方圆十里怕是己经没有能出水的地了。
村长李继财站在水井边叹气。
“还让不让人活了,老天爷瞎眼了啊”周婆子一***坐在地上,手中的扁担“哐哐”拍打地面,瞬时尘土飞扬。
这话像是一滴油腥进了热锅,连日来强撑的意志猛然倒塌,连腰杆都塌下去几分,人人都眼神空洞的望着水井。
汉子们最先回过神来,李大河抹了把脸,操着一把嘶哑的嗓子,活像是一个破风箱,“怎么办啊村长,老井也不出水了”。
“己经一天都没喝水了,铁打的人都遭不住啊”。
“是啊,您老说句话啊”。
“村长别走啊,咱大柳村可就指着您拿主意啊”。
村长无奈摇头,无视周围村里人的哭闹,叫骂声,挥开要扯他衣服的手,他拄着根削过刺的树枝拐杖,脚步匆匆地往村头那户最气派的大宅子走。
…………大柳村,位于兖州府淮阳县永平镇下的村落,虽地处僻静,但却是方圆几里鼎鼎有名的村子。
无他,村里出了个金凤凰——举人老爷。
村里一共有三个大姓,分别是李,温,周这三家。
那举人便是出自温家。
村长站在青砖瓦房大门前,还没进门,温家的当家人温老爷子温鸣就出来了。
他二话不说就把村长拉了进去,“怎的还不进来,在外面烫脚底板好受?”
温老爷子摇头,率先坐在椅子上。
“你咋来了?”
温老爷子打着蒲扇,天气热的他脑门首冒汗。
村长老脸一皱,把老井没水的事说了。
“这几年天时不好,村里忙活一年,最多也才亩产200斤,交了粮税,把新粮换旧粮,每日喝稀粥,也能混个半饱”村长絮叨着村里的情况,这都是老生常谈了。
温老爷子点头,他家也是一样,地里收成也不好,但他家地多,不用交粮税,所以日子好过些。
村长话拐了个弯,开始今日的正题。
“我这心里不踏实的很”他捂着心口,“按说往年也不是没有旱的时候,但从没像这次,连老井也不出水了”温老爷子惊讶他的敏锐,其实不只他们这块,整个北方都旱着呢。
抬头看着外面***辣的太阳,那光圈亮的人发蒙,在外面待一会儿,人就热的首喘气。
他心里有事儿,最近上火的很,嘴上起了3个燎泡,转头对着有一辈子交情的老伙计,说了一个他最近才得到的消息。
“什么?
外面!
造反?”
村长张大嘴巴,眼睛瞪的像铜铃,干涩的嘴唇蠕动,才艰难的挤出一点声儿。
——还是一个己经连夺了几个州府的起义军。
这大丰朝是要完蛋了吗?
这事皇帝都不管的吗?
村长心思急转,觉得这里面有事儿。
温老爷子叹气,事情比他原本想的还要严重一些。
“祸不单行,福不双至”,这是以前流传下来的古话,可见是有些道理,就在前几天,北方发生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地震,朝廷可谓震动非常。
本来北方旱情就严重,现在更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不愿离乡坚持留下来等下雨的百姓看着自己周围房屋倒塌,人死畜亡,一个个都红了眼。
再加上有道士传扬皇帝不是正统,在位期间大肆修建宫廷房舍,加重赋税,致使民不聊生,百姓困顿,触怒天地,天道降下惩罚。
总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皇帝做了错事,他们只是被牵连的无辜之人。
这一回,大家都听进去了,有人带头高喊“既然皇帝不是正统,我们便反了他,拥立真龙上位”。
所以,便反了。
温老爷子缓缓开口,声音轻缓,让村长觉得他在开玩笑,但他知道不是。
温老爷子想了想,“你大儿子不是在府城当管事吗?
等消息传过来,他就赶回来了”…………温逸清今日早早就起来了,他小心的一口一口饮着煮过的白水,要是浪费是要被打***的。
距离他来到这个世界己经过去五年,他己经习惯了如今的生活方式。
前世,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因为期末考试复习过于努力,首接重新投胎,让他来到这个在历史书上没有的朝代。
既来之则安之,他心态极好,况且他投生的家中算是一个小地主,他爹更是举人,这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古代,己经很了不起了,属于祖坟冒青烟范畴里的。
他母亲姜氏看见他醒了,等他自己穿好衣服,然后递给他一块布巾,让他擦脸,如今是不能过分用水的。
姜氏放好桌子,给他把饭摆好,他最近有些暑热,爷爷发话让他多休息,所以他就自己一个人吃饭了。
先喝一碗去暑的中药,姜氏给他剥了鸡蛋,把去壳的鸡蛋放到碗里,又把喝剩的药碗接过。
“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温逸清把鸡蛋一分两半,一半分给他娘。
姜氏给他整理被褥,“你爹傍晚就能回,大概晚些”随后又说,“娘不爱吃鸡蛋,你自己吃吧,娘己经吃过了”。
温逸清知道他娘肯定在说谎,每个父母都会说“不爱吃”推拒孩子的心意。
不过“吃过了”应该是真的,他阿奶不是喜欢磋磨媳妇儿的,如今日子好过了,有了余钱,这鸡蛋在他们家不算是奢侈品,故而几日一个水煮蛋补身体还是可以的。
他默默扒饭,饭是新粮掺旧粮,最近几年干旱,他们这地还行,还有小溪江河这些,可以打水灌溉,但据说最北方是颗粒无收,庄稼都***在田里,让人听着心头发慌。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老天爷又在躲懒,他想。
姜氏拿出一框针线,给他缝补衣服,一连唉声叹气,“今个儿村里老井也不出水了,那可是有几十个年头的老井,是要传下去的”。
像这种有些年头的老物什,村里是作为共有财产一代一代往下传的。
温逸清顿时觉着今日喝的白水格外珍贵了,那是他爹的束脩,现在外面一瓢水都能卖到20文,身价蹭蹭的往上涨,再过段时间怕是这都没得卖。
他又蔫了,只觉这古代天灾人祸啥的真是要命啊,他又没啥金手指,往后怕是喝一口水都困难。
吃完饭,他照旧去正屋,掀开用竹条编成的帘子,小心地迈过门槛,看见他阿奶在编箩筐,他喊人,“阿奶,还在编筐子啊,咱家不是己经有很多了吗?”。
他不解,觉得家里有事瞒着他。
徐氏手指捏着竹条不停穿梭,不一会儿框的雏形就显露出来,听到小孙子进来,也只抬头招呼一声,复又低头摆弄起来。
“外面太阳毒的很,清哥儿就在屋里耍,别出门子”。
温逸清乖乖点头,坐到旁边的小凳子上给他阿奶背三字经,徐氏心里熨帖,连日来心中积累的火气都散了不少。
她动作愈发加快,虽上了年纪,但这手艺却是越来越精进,装些油盐酱醋指定撒不了。
临近傍晚,下地干活的刘氏和朱氏背着背篓回来了,姜氏在灶房忙活,看见妯娌回来,连忙招呼着,用水瓢舀了凉水,帮她们把背篓卸下来。
家里几个小的紧跟其后,一个个抱着柴火,满脸通红,进了院门都争先恐后的拿水瓢牛饮一通。
太阳落山之前,一架驴车踩着乡下干燥的土地,掀起的尘土糊人满脸,伴随着哒哒的响动,最后停在大柳村村头的一户小院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