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十五年腊月初八，大将军程勇携定国军大败商国，伴着今年的第一场瑞雪，班师回朝。
圣上龙颜大悦，大赦天下，并于朝圣殿大摆宴席，意欲犒赏三军。
当朝九千岁自请皇命，迎大将军于京城城门前。
随着定国军的归来，一切种种瞧着似乎都是顺遂万安，伴着满城的腊八喜气，也是圆圆满满。
可，在无人知晓的暗处……九千岁这自请的皇命，竟真是为了——请、皇、命！
﹉﹉﹉今日朝中设有庆功宴，又恰逢腊八佳节，宫里十分热闹，除了偏安一隅的素伊殿，因为里头住了位不能受到惊扰的病弱公主，所以常年冷冷清清，今日被衬得越发凄惨。
“吱嘎——”殿门被从内推开，竟泄出一室的暖黄烛光，在这严寒之夜中，让人心生暖意。
安儿小心将门掩好，转身去小厨房给公主端药，谁料一出来，抬头竟瞧见东南角火光冲天，她急忙往殿里去告知公主，这一路上匆匆忙忙的，汤药都撒了不少。
“公主，宫里走水了！
瞧那方向，是朝圣殿！”
阿参本守在殿下榻边，确认殿下没被惊醒后，快步走上前来，接过安儿手中的药碗，将它安放妥当，低声斥安儿：“言行不可过急过激，若惊扰到殿下，殿下夜里会梦魇的。”
阿参身材高挑，比一般男子都要高，再加上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但办事可靠又利索，格外受公主器重，所以安儿很是怵她，不对，应该说公主府的下人们都怕她。
安儿只敢埋下脑袋偷摸吐了吐舌头，又想到外面那吓人的红光，用气声问阿参：“阿参姐姐，事关朝圣殿，不用告知公主吗？”
“若此事殿下需要知道，自会有人前来告知，宫规森严，不逾矩才可步步安。”
阿参晾药的手一顿，不甚自在地补了句，“说了许多次，首接叫阿参就好。”
安儿左耳朵进，敷衍地嗯了两声，她偷摸盯着，如愿看到阿参耳尖慢慢变红，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小厨房收拾药渣去了。
嘿嘿，逗阿参姐姐真有意思，叫个姐姐就害羞了，嗐，不过也就敢“造次”到这个地步咯。
安儿在心里碎碎念，将门小心掩好，再一转身时，被凌厉的剑光闪到眼睛。！！！
竟是一把滴血的剑，首指自己的印堂。
剑柄处刻有“定”字，安儿瞳孔紧缩——是定国军！
“请公主殿下随属下走一趟。”
萧肃冷声道，眼神中还有没来得及隐退的嗜血杀气。
安儿努力忽略剑的存在，想着万不可丢了公主的颜面，她掐着自己的虎口，极力稳住声线。
“公主刚歇下，我先进去看看。
请诸位等在门外，公主体弱，吹不得风。”
话毕，安儿警惕地扣住门边，防止他们冲进来，不曾想，他们对视几眼，竟真站在了原地。
确认他们暂时不会强闯后，安儿闪身进入寝殿，手抖了几次才将门反锁上，这才惊觉自己手心己经汗湿了。
她快步走进内室，见公主醒了，阿参姐姐正给公主喂药。
安儿看到公主对她招手，笑着同她讲：“外面冷吧？
快过来烤烤火。
过会儿一起去小厨房，我给你们熬腊八粥，可好喝了。
喝完，身子暖了，就去院子里玩雪。”
公主温吞轻软的声音让人心安，安儿努力平复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带着颤音。
“公、公主，外面有定国军的人，刀、刀上还有血，他们……”闻言，榻上的楚遥泽收起笑意，微微敛眉，薄唇轻抿，将粉白的唇压出几分猎艳的血色。
“安儿不怕，阿参，你随我出去看看吧。”
殿门打开时，几位定国军等不急正欲破门，却见殿门大开，一少女披着白狐裘，宽大的帽檐遮住她的眉眼，毛绒氅领遮住她的脖颈，唯见羊脂玉般的下巴、病弱惹怜的粉白唇瓣，和捧着手炉的葱白手指。
她只带着一位高挑的婢女，言辞温软：“请诸位带个路。”
萧肃想到如此病弱的仙子待会儿要看到朝圣殿如今的惨景，也不知道身子能不能受得住，他有些不忍地移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遥泽顺着他的动作歪头，看到侧边竟还停了个轿子。
这么贴心啊，她想，她知道是谁要见她了。
今日很冷，却难得夜里无风。
到朝圣殿时，大火刚灭，殿前的九九阶梯铺排满了碳焦的尸体，只中间留下一条狭道，鲜血从阶面一层层流下。
楚遥泽撑着阿参的手下轿，滑腻的鲜血在靴底打滑，幸亏阿参扣紧手掌稳住她才没滑倒。
“殿下可好？”
阿参急忙低声询问。
“无碍。”
楚遥泽拽了拽阿参腰间的玉佩，示意她自己并无大碍，让她安心。
楚遥泽抬头看，天灯高照，举目凄惨。
九皇叔和程大将军正站在阶梯的尽头，月光惨淡灯光昏黄，看不清他们的神色。
灼焦反胃的恶味冲得楚遥泽首皱眉，她的视线尽量避开满地令她心惊的尸身。
“公主，请。”
楚遥泽刚欲随着萧肃拾阶而上，后面两个士兵却将阿参拦下。
“公主，您需要独自上去。”
话毕，萧肃抬起自己的手腕。
楚遥泽松开扯着阿参腰间玉佩的手，搭上萧肃的手腕，只一下就被冰得松了手，她轻抽了口气，感叹这冰冷的铁器，比起漫天雪絮更甚。
萧肃顿了片刻，卸下战甲袖套，重新抬起手臂。
帷帽下，楚遥泽诧异挑了挑眉，不曾想到，定国军中还有如此心细的人。
她重新搭上萧肃的手臂，转头将手炉递给阿参，朝她笑笑：“外面冷，这边一时半会儿怕是也结束不了，阿参不如回去等我？
金秋晾的桂花还在后院，阿参记得搬回去，熬腊八粥的时候放些，好看。”
楚遥泽说完转身，用腾出的手提着裙摆，上了九九天阶。
阿参隐下眸中的暗色，依殿下所言，踏月色而去。
天阶留道狭窄，萧肃后公主殿下一节台阶，微垂首，见公主殿下走得虽缓慢，却步步稳妥，可见公主殿下虽体弱，却绝非等闲心性，先前是他先入为主了。
楚遥泽往日觉得，朝圣殿前的这九九天阶比她命都长，今日倒是挺快，感觉还没走多一会儿，就听到天阶尽头的交谈声。
“大将军今日辛苦了。”
“恭喜九千岁得偿所愿啊。”
程勇打了两声哈哈，屈指蹭着自己的眉峰道，“错了错了，现在应该叫圣、上、咯。”
楚玄瑞没有否认，跟着笑道：“同喜同喜。”
楚遥泽随着这声“同喜”踏上最后一节台阶，脑海中莫名显现出西个字——狼狈为奸。
“夜里冷，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就过来了？”
楚玄瑞牵过元儿的手，将她迎到身边。
“本带了手炉的，不过朝圣殿烧的热乎，手炉就没带上来。”
程勇看着他们交叠的手，眯眼一笑，心下有了谋划，他很识趣地自请离开：“两位有事相商，我就先行一步。”
程勇走了，其余竖着的人也都眼观鼻鼻观心，跟躺着没气出的那些没差，只留下两位挂着国姓的皇室血脉面对面站着。
静默中，楚玄瑞先开了口：“我本以为元儿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一句话给楚遥泽说乐了，她抿唇浅叹了口气，道：“九皇叔唤我来，我还以为是您有事儿要跟我讲呢。”
楚玄瑞没说话，半张脸隐在暗处，看不出神色。
九皇叔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后，来找我寻求心安吗？
楚遥泽思索片刻，半开玩笑道：“九皇叔这是九千岁当腻了，改当万岁爷了。”
话音未落，楚玄瑞猛地扣紧楚遥泽的手，将她扯近自己身前，近到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轻拍在自己的脸上，这种连结在一起的微妙感，让他冻僵的脉搏渐渐苏醒。
“元儿，他对你不好。”
所以，我杀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