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层云蔽日。
红芙提着灯烛在前方照明引路，连芷素抱着一木匣子珠宝家当，从自己的小院绕路前去兰园。
盒子沉甸甸，有些累手。
身为一个侯府嫡女，只这些个金银珠宝，未免显得寒酸。
如今想来，除了母亲在时为她添置的那些头面朱钗，父亲给她的那些，多数都没能留住。
不是被家中两个幼弟玩闹着要了去，便是被连华岚央求着索走。
母亲在时，连华岚在她面前乖巧懂事，对方虽是庶女，家中却从未缺短过对方分毫。
十几年相伴的姐妹，若说没有感情自然不可能。
母亲死后，连华岚却突然转了性子，一改往日的温吞乖巧，拿着兰园做引子，伪善作态，蓄意激怒她。
当日她被触怒，想着是否有人教唆，还念着对方能知错。
哪曾想，竟是多年的情分喂了狗。
连华岚哪里是变成这般，本就是那样的性子罢了。
对方生母是个通房侍女，生下连华岚后撒手人寰。
父亲怜惜连华岚一出生便没了生母，格外疼惜些，每次予她什么物件时，也都要带上连华岚。
那时她觉得父亲慈善，对待她们一视同仁，与别的偏心人家格外不同，还傻乎乎的为连华岚高兴。
现下再回想，倒真是身在迷雾看不清，一招跳出棋局，才道拨云见诡谲。
“小姐，夜深了，当心脚下。”
红芙是想抱着重物的，但小姐说引路提灯不便，红芙拗不过，只是瞧着那灯火中霜白的脸，两步一回头的担心。
“我晓得，你且瞧着路吧。”
绕竹林的小径鹅卵石颇多，一般倒也不会磕着碰着，但难免有分神的时候。
若不是为了快些前去兰园，往昔在府上，连芷素是不愿走这条路的。
她曾有个未出世的弟弟，便是折在了这条竹林幽径上。
那年母亲怀胎八月有余，父亲从宫中请来的太医说胎像稳固，若要生产顺遂，便需多走走路，最好是寻些青绿之地，少些花卉纷扰，瞧着也能定心凝神。
侯府地方不小，若是要寻适宜的地界，又免得让下人冲撞贵体，便只有这处竹林最适宜。
可母亲，也是在这里，不慎踩到圆滑的鹅卵石，就那么没了一个成型的男婴。
落胎对女子极为伤身，那之后，母亲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病痛不断，积郁成顽疾……夜风浮动，吹响竹枝震颤。
一股冷风吹乱连芷素的发，惹得她一阵脊背发寒。
故地重游，此刻，过往种种相互串联，连芷素有了某些胆寒的猜想。
那些闪着光的文字当下并未出现，也无法给予连芷素内心疑问的解答。
从毒酒入喉到回归十年前，周遭一切都太过真实，加之那些仙人文字，令连芷素不得不思索怪力乱神之说。
她迫切希望回到兰园，回到带有母亲气息的地方，那里才能让她彻底安下心，细细考虑重来一世的当下，是否可信。
“吱呀~”兰园后门被红芙打开，怄着火气一脚踢开砖石路上的泥块，供自家小姐走的顺畅。
待连芷素提裙跨过，红芙立刻将门栓插上，关门落锁！
“红芙，你怎能让小姐抱着妆奁？”
前方，一黄裙婢女正在被糟践的院子里抢救仅剩下的兰草植株。
瞧见连芷素自己抱了木匣子过来，当即要迎上去，又见自己满是泥泞的手，一时无措。
红芙将灯笼放在一边，小跑过来接管木匣子。
又指了指一旁的木桶，示意丹桂净手。
“丹桂，你病还未愈，又添新伤，本该在房中养着的。”
连芷素走向前，记起此刻，丹桂身上应当还有淤伤。
母亲离世前遣散了从外祖家带来的奴仆，给了银子身契放出府，连身边的小丫鬟都遣散了去。
那时连芷素虽然奇怪，却只顾着母亲的病情伤神，未能顾及细想。
兰园没了自己人照料，担心下人侍弄花草偷懒，她便指了心细的丹桂瞧着。
她身边的大丫鬟，侯府上下遇见总要客气些。
往日里风平浪静，只那日，趁着父亲不在侯府，一群丫鬟婆子公然闯入兰园，拿着农具打伤丹桂不说，还毁了花圃。
这其中有谁授意，自然不言而喻。
连芷素手上得空，拉过丹桂仔细的瞧。
丹桂年长她一岁，个子高些，鹅蛋脸总是带着两颗酒窝，瞧着清秀腼腆，却是个沉稳细致的好姑娘。
多年不见，旧人如记忆中鲜活，甚好。
丹桂与红芙，都是母亲为她选的贴身侍女，自小一同长大。
母亲说，她的名字太素，寓意算不得好，便为这两个姑娘取了浓色的名字，唤起来喜庆，也好为她添一添色。
她是个不称职的主子，嫁予七皇子，身边的两个姑娘，接连因她丢了性命。
那年她恨极了三皇子，因着七皇子查出的一些蛛丝马迹，便觉是三皇子一党害了丹桂，自此彻底与齐穆珣成了一条心。
可，若有人蓄意设局呢？
若丹桂的死，仅仅是为了驯服她的计谋呢？
七年，连芷素在权利旋涡中度过了七年，人心险恶，她早就体会过……人心之恶，没什么不可能。
“小姐，您才是合该歇息着，脸色这般差，红芙，你都不晓得为小姐添件外衣？”
净了手在触碰小姐的手腕，入手仍是冷的，丹桂拿手捂着连芷素的手，瞧着那额前的纱布，便觉难心。
二小姐包藏祸心，夫人才离世没多久，对方便欺负到了小姐头上。
“丹桂你别生气嘛，小姐和我急着过来，先紧着贵重的带，左右过几日也是要出府的，等下我们再走一趟，吩咐下面的人搬些常用物，将小姐的衣服都收拢了拿过来，锁好院门便不回去了。”
要出府去庄子上的事，红芙随大夫拿药时抽空跟丹桂说过。
夫人走了小姐伤心，去庄子上养养心情倒也不错。
现下府上人少，还好些，若是等侯府老太太从观山寺礼佛回来，怕是更要西处拿小姐的错处。
红芙心中憋闷，忍不住嘀咕着侯府老太太难伺候。
旧日里每每小姐问安，都要一番使唤磋磨，说是官家嫡女自小磨性子，可那赏赐流水一般送给琼芳院，也没见给过小姐什么玉镯子银碎子。
也不知那二小姐使了什么术法迷障，一个个的跟金疙瘩似的捧着。
“红芙，你别想东想西的，快去将灯烛拾起来，免得烧了。”
瞧见红芙那气鼓鼓的脸，丹桂便知道这丫头又在心里骂人了，敲了脑壳只会对方做事。
“哦。”
红芙泄了气，转身将灯笼捡起。
“夫人的蝴蝶兰奴婢小心收着，还好好的，小姐放宽心。”
夜里霜露中，这会儿又起了风，丹桂扶着连芷素往兰园厢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