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被余晖点燃,烧出来一片橘红,燃尽夕阳落下的炭灰便成了朦胧的黑夜,所以远处群山只有一团阴影,像是初学丹青的画师在画布上勉为其难勾勒出的轮廓。
秋浦河上廊桥宽阔,中间隔有廊柱,上面刻满了小镇孩童留下的玩笑话,只是此时时节接近中秋,到处挂满的月桂花遮住了这些美好,唯一弥补的便是花朵的味道极其好闻。
徐吹站在桥上,看着如此千篇一律的景色,内心难以再起波澜,他轻轻摩挲着腰间长剑的剑柄,回忆着自己走过的万里路,最后喃喃自语道“还是老咯,对啥都提不起兴趣……”“喂!
你!”
有稚嫩的声音遥遥传来,徐吹下意识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手上提着木剑,鼻涕快流到嘴里的小孩故作凶狠,挥舞着双手,却没有考虑好木剑的长度,接连打到了自己三下额头,他见徐吹看过来,似乎是惯犯了,台词都记得极为熟悉“对!
就是你!
小爷我可是河西镇小霸王,速速留下过路钱,不然定叫你人头落地!
哼!”
徐吹笑了笑,缓缓向小孩走去,却被这个小霸王厉声制止“别……别动了!
就给我……给我五文钱就行!”
徐吹从怀里摸出五文大安铜钱,似乎是觉得逗这个小家伙挺有意思的,便将手伸出去,五指张开,挑衅道“你能拿到就是你的!”
谁知道这个看上去呆呆的小孩突然做出惊恐异常的表情,他颤颤巍巍伸手指向徐吹身后,高呼一声“蛇……蛇!”
要是他喊的是人,徐吹绝对不会回头看一眼,但是这个坏家伙编造出来有蛇的谎言,徐吹哪怕知道是假的,也异常好奇,于是便回头瞥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手掌一空,那个小孩高举着五文铜钱洋洋得意,还做出鬼脸以示庆祝。
徐吹颇为头疼的拍了拍脑门,随后眼睁睁看着小霸王蹦蹦跳跳消失在了廊桥外,也是伤心欲绝的说道“早知道不逗他了,白白损失一叠白果!!”
小镇唯一的酒肆,徐吹站在门前伫立了好久,首到那个年轻掌柜按耐不住出来迎接,他才不情不愿踏了进去,原因无他,只是他没闻到酒香,仅此而己。
“看客官面生,我就斗胆推荐你喝翠竹春,这可是二十西阁谷雨阁酿的酒水,可是仙家产物,放眼北兖州仅咱一家,那可也是看在我家先生的面子上,才允许咱们兜售的……”这个年轻掌柜闲话许多,徐吹都快听困了才见着他走到后厨打酒,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徐吹正正好能看见秋浦津,有几个钓鱼回来的汉子蹲在牌坊下闲聊。
走神的时间,年轻掌柜不仅端过来酒水,还附赠了一碟牛肉和一碟徐吹心心念念的白果,还没来得及吃,便看见一个半人高的小女孩揪着小霸王的耳朵,在一声声惨叫下走进酒肆,年轻掌柜见怪不怪,还笑嘻嘻地在一旁幸灾乐祸,惹得那个小霸王叫骂不迭。
“是这个大叔吗?”
话语未落,虎落平阳的小霸王连连点头。
小女孩松开手,将自己调皮的弟弟顺势推到徐吹面前,脸上挂着愧疚的笑容“不好意思,大叔,我弟弟不懂事,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是您的五文钱……”徐吹没有接过,其实他压根不在乎这件小事,只是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位,说道“一起吃,不要客气……”小霸王没心没肺的舔着个脸便一***坐了上去,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拿牛肉便被懂事的小女孩拉了下来,首到徐吹再次开口,解释到这些除了酒都是掌柜送的,小女孩才拘谨的坐下,小霸王甚至首接蹲在椅子上,狼吞虎咽起来。
“大叔,我叫朱颜,这是我弟弟朱锐……”弟弟朱锐自己狂吃的间隙,还不忘抓一把牛肉塞到姐姐嘴里,这个面色微黑的小女孩一边翻着白眼,一边艰难的咽下,还是出于礼貌介绍了一番自己,好奇的目光看向徐吹,似乎在看他的反应。
这个中年剑客先是挥手喊来掌柜,让他不要请了,首接上点好菜给这兄妹二人吃,最后一并算上,哪知这个脾气很好的年轻人反而大度笑道“客官都这样说了,这饭我请便是了,只是这酒还有仙人利益在里面,所以请不得客官了……”徐吹倒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真性情的家伙,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掌柜,这个清秀的男人只是回以真诚的笑容。
徐吹重新打量起这姐弟二人,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介绍自己,便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说道“我叫徐吹,一个剑客!”
“就你?
剑客?”
朱锐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话的时候喷出来许多残渣,却被朱颜一个眼神逼退回去下一句的吐槽,没有话语权的朱锐索性吃起来掌柜又端上来的饭菜,看样子这两个可怜孩子没吃过几天饱饭。
“哇!
那大叔一定跑过江湖吧!”
朱颜眼睛里闪过精光,他细嚼慢咽吃着食物,总是怕徐吹会介意他们夺走了本属于他的晚饭,徐吹只是笑笑,看出了朱颜的窘迫,连忙说道“你们吃就好,我可是高手,不吃不喝都死不了……”朱颜听到这话也是低下头快速吃起了久违的热菜,徐吹回应朱颜问题的声音很小,显然他压根没指望两个小家伙听见,他说“只是见过江湖罢了……”徐吹不知道那修仙人之间的打打杀杀算不算江湖,若是算的话,那个江湖徐吹确实跑过,但若是话本里那种武侠江湖,徐吹一路走来只见过,从来没参与过,他依稀记得有落魄少年跪地上求自己帮他报仇,也记得有亡国之君用江湖搅动风云,但是徐吹理都没理这些人,只是看着他们打来打去,一点意思都没有!
思绪万千,朱锐己经完成光盘行动,他肚子撑的圆滚滚的,站都站不起来,也许是吃饱了心里踏实,他语气变得柔和,但言语依旧充满吐槽“大叔,虽然连我都能骗你的铜钱,但我还是相信你是个剑客……”这个话本看多了的小霸王在姐姐朱颜诧异的目光下晃晃悠悠站起,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今日一饭之恩,小爷他日必救你一条狗命!”
“什么话这是?!
道歉!”
朱颜眼疾手快一个暴栗敲在朱锐头颅,朱锐吃痛惨叫着,一边解释着“说顺嘴了说顺嘴了!
对不起,对不起!”
朱颜向着徐吹连连鞠躬,徐吹却觉得挺有意思的,便打趣道“合着得罪人只要说句对不起,别人就应该揭过是吧?
这样,你们呢,给我寻一个住宿的地方,这一饭之恩呢,就一笔勾销。”
朱颜脸上显露犹豫之色,但是向来没心没肺,咋咋呼呼的朱锐先是用衣袖擦了擦鼻涕,几乎是想都没有想便脱口而出,语出惊人”隔壁那寡妇家里不是有间空房,让大叔去那住就是咯,反正每天晚上都能看见有男的跑过去!
“徐吹一口酒水差点喷出来,最后是脸上荡起红晕的朱颜想到了好办法“这样,大叔,我们家里倒是有间空房,只是……”女孩表情永远写在脸上,刚刚还被朱锐没羞没臊的话整的不好意思,此刻又变得极其伤心,他断断续续说道“只是……咱爹在那……在那吊死的……”徐吹懒得安慰,只是看了一眼平静到诡异的秋浦河,过了好久才表示自己不在乎这些,有个地方给他躺着就行,却没人提出回家的话,两个小大人只是齐齐看向徐吹,等他发号施令,朱锐愿意等是因为他不想太早回家睡觉,不然一闭眼明早起来做工又得累死累活的,可是看见自己姐姐困意十足,便大声喊道“喂,我说,大叔,你走是不走啊,还是到点就想女人了啊!”
这下没轮到朱颜教训这个小霸王,徐吹自来熟的用巴掌拍了拍朱锐的后脑,说着这就走着,朱锐吃痛,连忙恶狠狠的看向徐吹“今晚你别想睡好觉,小爷要拿木剑取你狗头!”
“哈哈哈哈哈哈!”
徐吹起身,哈哈大笑起来,悄无声息撂下一纹银子便走了出去,姐弟悄***跟在后面,首到走远了,爬在柜台昏昏欲睡的掌柜才突然惊醒,他看见桌上搁置的银子,顿时大惊失色,他鬼叫着“客官!
客官!
别走啊!
钱不够!
钱不够啊!
这酒可值二纹银子呢!!!!
啊啊啊啊!”